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飘了好几日,今儿终于放晴。天地间银装素裹,阳光所到之处无不华光璀璨。
桑玥眯了眯眼,将视线收回,手下的毛笔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春江夜景。
室内的红罗碳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响,莲珠赶紧合上窗:“小姐,大少爷说了,不许你再吹风。”
桑玥笑笑,低头继续作画。
莲珠将收罗好的珠宝装入一个锦盒中,叹道:“小姐,这些都是老爷赏赐的,你从前最宝贝它们了,真就这么卖了?”
不卖能怎样?大夫人虽又给做衣裳,又给送补品,就连贵重摆设也置了好几件,但份例银子却只减不增,她已经捉襟见肘了。何况,大夫人添置的值钱东西全都记了档,既不能送人也不能毁坏,否则还得赔偿。
前世的她将父亲的赏赐看得比命还重,但现在她明白,再好看再珍贵也是摆设,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多实在!
思量间,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脸焦急:“二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作画?大夫人、大小姐和五小姐都出发了。”
“出发?”桑玥眉梢轻挑,淡淡问了句,手中刚好描完最后一笔。
丁香忙拉开衣柜,为桑玥挑起了衣衫:“摄政王妃宴请京城的贵妇、名媛前去赴宴,定国公府也在邀请的行列。四小姐被禁足,五小姐仍病着,其余的三位小姐可都是要随大夫人一起去的。”
桑玥的眼角噙了一抹静好温婉的笑意,琉璃般莹亮的眸光落在窗前的万年青上:“什么时候的消息?”
丁香取出衣衫平放在床上,开始动手给桑玥解扣子:“荷香方才过来通传,说大夫人等不及先去了,让二小姐坐府里的马车赶紧跟上。”
莲珠一听这话,忙过来一起服侍桑玥换衫:“那荷香存心与小姐过不去,故意拖那么久才来传话,不过也指不定是大夫人的意思,长乐轩那边,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桑玥笑而不语,十分配合地穿上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再套上挑金软银烟罗对襟长袄,腰系鎏金玉带,外挂珠翠环佩。无半分臃肿,反而显得身量纤纤,袅袅娉婷间,流光溢彩。
她的墨发被莲珠挽成飞仙髻,簪上一支赤金海棠华盛,为她白皙胜雪的面庞添了几分雍容和娇美。
丁香还想为她薄施粉黛,她摇了摇头:“这身打扮已经够出挑了,妆容就省了吧。”
反正是晚了,出了定国公府,桑玥索性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珠宝行门口,自己进去随意转转,而莲珠则怀揣着一盒首饰偷偷前往另一条街道的当铺换银子去了。
重新坐回马车上,莲珠数起了白花花的银子,一脸兴奋道:“哇!小姐,我真没想到那些首饰这么值钱!一百两呢!这可是小姐几年的份例银子。”
桑玥唇角微微勾起,这算什么!她当年嫁给裴浩然后,满仓库都是银票。贿赂官员时,那珠宝是一车一车往人家府里送。不过,话说回来,她的那几样首饰,的确值不了那么多钱,至少在当铺,是绝无可能的。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眸中透着一丝狡黠:“你确定他们看到你手里的令牌了?”
莲珠拍拍胸脯:“我故意摔了一跤,定国公府的令牌跟首饰散落一地,还是那掌柜的亲自将令牌拾起来还给我的呢,那掌柜姓什么来着,姓……”她竟然一时兴奋得只记得银子了。
“姓杨。”桑玥淡淡道。
“对对对!就是姓杨,咦?小姐,你又没去过那家当铺,怎知那掌柜的姓杨?”
桑玥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眸光也越发寒凉了:“一个故人而已,我怎会不认得?”
莲珠瞠目结舌,还想再问,但一触碰到桑玥那清冽如寒刃的眸光,便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胡同。
忽而,一阵急促而苍劲的马蹄声急速逼近,桑玥顿感不妙,想让车夫赶紧避让,却还是晚了一步。
“哪个不长眼的,连定国公府的马车也敢撞?”
车夫的怒吼非但没让来人退避三舍,反而令他快马加鞭。
桑玥掀开帘子,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像利箭一般驰来,上面究竟坐着谁她无暇顾及,眼看那高大健硕的马就要踏破她的马车,电光石火间,她推动风影戒射出了一枚毒针。
那马匹根本来不及嘶吼一声,便整个儿栽了个跟头,七窍流血而亡。
马上之人腾空而起,如一道寒芒直冲云霄,尔后足尖轻点,一个旋转,潇洒地落在了桑玥的马车前。
桑玥甚至都未看清他何时拔出宝剑的,凝眸时,剑已回鞘。而车夫和四匹骏马皆命丧当场。
她冷如寒冰的眸光自他的宝剑缓缓上移,有那么千分之一秒,她怔了一下。
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夹杂了不容忽视的戾色。完美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右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契合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仿若天地间唯他一人独尊。
唉!多俊美的一个人,却做了一件多么令她生厌的事!
☆、第十四章狗血的初遇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衣袂翩飞间,暗香浮动。
慕容拓和桑玥几乎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僵持着。
他自桑玥的背后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持剑,抵住她细长的雪颈。
但,他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桑玥的双手被束于身后,手指上的风影戒正好对准了他的腹部。
“怎么?又想故技重施?”他原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击击杀了他的汗血宝马,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年纪不大,心肠却歹毒。”
慕容拓的声音冷如寒铁,带着沉闷的意味,一字一字敲进桑玥的耳朵。她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可搜索了半天仍无所获,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她明白,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她只要稍稍露出一点惧色,便会失去了与之抗衡的筹码。他之所没有一剑了结她,不就是觉得她气势逼人,他心有不甘吗?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声音清亮如涓涓小溪,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留情:“阁下是在跟我一个弱女子比歹毒吗?我击杀你的马属于自保,你杀了我的车夫属于泄愤。莫不是一条人命在阁下的眼中还抵不过一个畜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事便是闹到京兆尹那里,也是阁下理亏!”
慕容拓戏谑一笑,那音调七弯八转,听得桑玥毛骨悚然:“京兆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幼帝身边的一条狗!至于奴才跟畜生的区别么……啊——自然是有的,而且大着呢!我这匹汗血宝马足以买下一千个奴才。啧啧啧,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
桑玥瞧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肃杀之气。他居然称呼当今圣上“幼帝”,果真是个疯子!跟疯子讲道理,她真心觉得累,深吸一口气,又听他继续道:“你该感谢我替你处置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奴才,他方才能顶撞我,下一刻就能顶撞别人,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天潢贵胄,你敢保证每一个你都惹得起?”就她一人能言善辩?
桑玥的眉心跳了一下,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天潢贵胄敢对圣上如此不敬?她越发觉得今天踢到板子了,眼珠一转,道:“论亲疏,你我萍水相逢,定国公府的奴才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论关系,你我非亲非故,此刻更是兵戎相见,你这般为我考虑,我倒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