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桑玥微笑,亲自为他穿上盔甲,那黑色的泛着威严的光泽像一块石头瞬间堵了她的喉头,她不禁有些胀痛,这是第二次,他为她奔赴沙场,对抗胡国比对抗北齐更加困难,此番不说凶险万分,但也一定是疲惫至极。
“慕容拓。”她靠进他的怀里,白皙的双颊贴着他冰凉的盔甲,眼角忽而有了泪意,“早点回来。我和孩子都在等你。”
慕容拓掬起她美如璞玉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柔柔地品尝着她的美好,突然,指尖一热,他的心砰然一跳,松开了她,适才发现她落泪了。认识她五个年头,除了圆房的那一次,再没见她哭过。
“傻丫头,哭什么?我打了那么多仗,还从未输过。”
桑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泪了,大抵孕妇都有点儿神经兮兮的吧,她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父皇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和乌苏女皇的关系要好,定然不乐见儿子跟她杠上。”
慕容拓轻笑:“开什么玩笑?不打胡人,难道要胡人欺负他的儿媳跟孙女儿?你呀,把心揣回肚子里,他不会介意的。政治战争本就无关那些年少轻狂的交情,即便我父皇在此,他也会举兵捍卫你的江山,他疼你的心,不亚于楚婳的。”
桑玥含泪点头,是啊,要不是真心疼她,不会把那么宝贵的力量赠送给她了,“慕容拓,此番平定了战乱,我陪你回趟南越,看看我们的父皇。”
比起云傲,慕容宸瑞的身子硬朗许多,只是失去楚婳后,他的心空落落的,现在已经有了让慕容锦登基为帝之意,在那之前,一定要完成和桑玥的大婚。慕容拓擦了桑玥眼角的泪:“以前你那么讨厌我,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你会有为我掉泪的一天。”
是啊,重生以来,她再也不信眼泪,除了逢场作戏,她轻易不哭,但这个男人的情意太深厚了,其实她也做梦都没想过那个目中无人、莽撞残暴、差点儿杀了她的纨绔公子会出落成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
她破涕为笑:“哪有讨厌你?第一眼见你,我还看痴了呢,只是谁让你踩我的马车,讨厌的是你做的事。”
慕容拓不拆穿她善意的谎言,在她额前印下一吻,露出了几分成熟老练的神色:“桑玥,你不要恨云傲。”
慕容拓陡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桑玥不禁愣了愣神,他们两个向来水火不容、两看相厌,慕容拓怎么突然为云傲说起了好话?况且,慕容拓没理由不知道云傲默许了慕容锦在她身边打转,他为何还能讲出这样的劝解之词?
慕容拓微微一笑,眉宇间满是幸福和欣慰,偶有一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他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硬邦邦的小腹,柔声道:“做了父亲我才理解了云傲的心,没能抚育你成人,他已是悔恨万分,就想用余生的力量来爱你、呵护你、保护你,但我却生生夺了他的权力,难怪他嫉妒了。换位思考,将来有个陌生男子突然冒出来要抢走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亲近他、疏离我,为了他不惜跟我反目,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桑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不是没领会云傲的初衷,所以她留下了沐倾城,但这些道理她无法对慕容拓诉说,现在,他自己理解了,怎不叫她感动?
慕容拓的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从容道:“让她姓云吧。”
桑玥的瞳仁一缩:“不行!你已经为我放弃了那么多,我怎么能让孩子跟我姓?”
慕容拓抱住她,“这样,云傲才不会认为我要抢了你的江山。”
桑玥拼命摇头,泪珠子不停地滚落双颊:“不要!他姓慕容!不姓云!”
云傲让桑玥给沐倾城名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给孩子冠上“云”姓,桑玥冰雪聪明,哪里猜不出?她冒着差点儿被云傲一剑杀死的危险阻止了云傲的要挟,她的心,他懂了。但他不愿意让她为此闹得父女生隙,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样的痛苦,太过憋屈。
从她在华清宫宁死也绝不辜负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做了这个决定,她的心完完全全属于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欢喜的事?慕容家的血脉就交给慕容锦、慕容天和慕容珂去传承吧,慕容宸瑞不缺子嗣,桑玥却少不得他这个丈夫。
他俯身,掀开桑玥的云裳,带着浓浓深情吻了吻他的女儿:“等爹爹回来,给你买糖吃。”
这一瞬的深情,如烈日般炽热,似瀚海般汹涌,比泰山稳重,比苍穹广阔,任千言万语,道不出它十分之一。
桑玥按住胸口,眼角的泪花晶莹剔透,唇瓣的笑容温柔和美:“我们等你。”
早春的风,极冷。
郓城较近,荀义朗两个时辰便抵达了,老远,他就听见了战争的号角,遂扬鞭策马,将速度提到了极致,一路逛奔抵达了战场。
一望无际的草原,狂风吹得军旗呼呼作响,一个又一个火烈鸟翩然起舞、振翅欲飞,分不清是呜呜风声还是它们高亢的叫嚣,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两军对垒,严阵以待,自苍穹俯瞰,那两排黑白分明的整齐线路,犹如楚河汉界,未拔剑,已煞气腾腾!
姚清流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长枪,怒指对面容颜俊美、英姿飒爽却面无表情的将领,疾言厉色道:“逆子!还不快束手就擒?你要杀光自己的同胞,做大周的千古罪人吗?”
薛元昊,不,姚俊杰气势磅礴地坐在汗血宝马上,冷眼看着对面的老头儿像个疯子一般叫喊,心里的嘲讽如怒海狂澜,几乎要翻腾上天:“大周人都死光了吗?居然要一个年过花甲的人来冲锋陷阵,本将军不屑于跟老弱病残打,识相的,速速离开,本将军要开战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他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上阵杀敌足够了,“把荀义朗叫出来!本将军要跟他打!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不配做本将军的刀下亡魂!”
姚清流怒急攻心,策马冲了过去,姚俊杰轻蔑一笑,扬剑一斩,剑锋挑起破空之音,肉眼似能看见弯月光波,地表突起尘土飞扬,马匹一声惨叫,已被削落了四肢。
姚清流欲翻身下马,奈何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马蹄已失,马身还在俯冲,他的身影一个不稳凄然坠落,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之响,他的脊背磕在了长枪之上。
“姚将军!”卢副将大惊,不顾姚清流的命令,策马奔了过去,在战场中央抱住了姚清流,探手一摸,心遽然一沉,他不可思议地望向一脸恣意的姚俊杰,咆哮道:“姚俊杰!他是你的父亲!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这个禽兽!胡人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六亲不认,连自己也不认得了?你睁开眼看清楚!你跟姚将军长得多么相似!一看就是父子!你……你瞎了眼吗?”
姚俊明随意扫了脊背负伤的姚清流一眼,对于容貌他不甚在意,只看着那迟暮老人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惊惶和不忍,但更快的,脑子里炸开一道白光,痛得他目眦欲裂、浑身发冷,那种惊惶和不忍即刻被冲散得如烟如风了。
狂风挽起他的紫色披风,像一张硕大的布幕瞬间笼罩了大周军士的心,带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人瑟瑟发抖。
他剑指卢副将,“本将军警告过他不要不自量力,现在,赶紧把荀义朗那只缩头乌龟叫出来!本将军的伤都好了,他还在装死吗?上次一战,胜负未分,今日,本将军定要跟他一较高低!”
咻!
一道尖锐的呜鸣横贯沙场,带着碎裂虚空的所向披靡,直直地取道姚俊杰,姚俊杰双耳一动,即刻挥剑相抵,巨大的内劲顺着他的剑和手臂蔓过他的全身,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根极细的长针给穿透了一般,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同时,身下的马一歪,赫然是那股内劲已渗透到了它的体内,它甚至连嚎叫都来不及,便魂归故里了!
姚俊杰腾空而起,汗血宝马侧翻在地,打了个呼呼,尘土扬起三尺之高,埋了它一世骄纵。
姚俊杰稳妥地落于一旁,侧目一看,那差点儿要了他命的兵器不过是片树叶子!好厉害的对手!他的血液急速沸腾,心脏蓬勃跳动,脸上展露了一抹兴奋的笑容:“来得正好!本将军刚好手痒了!今日就跟你一决胜负,看看谁才是天下最厉害的战神!”
荀义朗在姚清流和卢副将的身侧勒紧缰绳,止住了脚步,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姚俊明,口气却是吩咐道:“皇上有旨,召姚家主即刻返京,卢副将你亲自护送吧!”
卢副将福了福身子:“是!属下遵命!”
关于姚俊杰失忆的事荀义朗没说,想必姚清流也猜到了。
姚清流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是身体痛,还是心痛,不得而知。
荀义朗一来就给了姚俊杰一个下马威,大周军士方才因为姚清流负伤而呈现出的低靡士气瞬间就高涨了,大家纷纷摩拳擦掌,被黄沙迷得干燥万分的眼眸里徐徐跳动起了希冀的锋芒,日晖下,犹如数万颗黑水晶不停闪耀,映着澄碧蓝天,映着战火硝烟,这一刻,他们的心凝聚成了一堵功不克的铜墙。
荀义朗启声道:“姚俊杰,你本是我大周第一战将,十四年前你亲率一万兵士和胡军的七万兵士同归于尽,缔造了我大周史上绝无仅有的传奇,但你不幸负伤昏迷被胡人掳走,乌苏女皇用失魂花清空了你的记忆,并用紫火莲维持了你多年前的容貌,让你以为你就是土生土长的胡人,还分外年轻,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孩童时期的记忆都去了哪里?”
其实别说十四年前,就连五年前的记忆他也没了。乌苏女皇说,他跌落了台阶,摔坏了脑子,所以忘记了许多事。他对此深信不疑,难道不是吗?
自从荀义朗认出了姚俊杰之后,乌苏女皇就派了亲信过来监督,亲信名唤岑翕,中等个子,贼眉鼠眼,一瞧就是个精明的,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嚷嚷道:“薛将军!您可千万别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啊!您和当年的姚俊杰的确有三、两分相似,但天底下相似的人多的去了!您的父母都在胡国,您的妻儿也在胡国啊!陛下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太医不建议她有孕,可她仍是冒着生命危险怀了您的孩子,您……您可不能因为大周人的挑拨就弃陛下于不顾啊!”
gu903();荀义朗的眸光一凉,乌苏女皇好卑鄙!姚俊杰做了她那么多年的男人,她早不怀孕、晚不怀孕,一打仗就怀了孕,分明提前洞悉了姚俊杰可能被认出,于是计划用孩子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