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钟远山看起来不如昨天那么精神了,想必昨夜也是左思右想,反复考量,没有睡好,但他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仍然没有减弱。

他开口便说:“皇上甫一登基,便着力于打压诸王,收回兵权,更与北狄王呼儿哈纳签订了友好协议,约定未来十年内互不侵犯。皇上是高瞻远瞩的,他早就料到你们会反,会来求我,求钟家,先帝在位时,我手握江南三州超过五万的兵力,包括一万水师,可现在皇上只留给了我八千水师和不到两万的骑步兵,宣州却有足足三万兵力,再加上朝廷随时可能从其他州增调兵力支援宣州,甘州军有八万,万州军有两万,再加上京城还有六万禁军,加起来是江州军的十倍都不止,你们倒是告诉我,这一仗要怎么打?”

崔绎心中暗叹一声,钟远山果然一上来就是重棒当头,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看。

持盈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说:“论兵法,就算是王爷也未必及得上二舅,我就更不用说了,所知甚少,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是这打仗,人少打人多,未必就不会赢,往远了说,史书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少,我叫不上名字,二舅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往近了说,去年夏天虎奔关之役,燕州军以良莠不齐的两万兵力,拒北狄十万雄兵于关外,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

她的话中不可避免地掺了些夸大的成分,但都无关紧要,虎奔关之役燕州军以少胜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是没法否认的。

“虎奔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关外地势不平,不易展开大规模攻城战,再加上夏季塞外少雨多大风,只要烧了北狄人的粮草,退敌自然不在话下,”钟远山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没有被她反将,而是一语道破了虎奔关之役取胜的天时地利,又将宣州与之相对比,“反观宣州,虽多丘陵,但地势起伏不明显,适宜平原会战,宣州又有大楚粮仓之称,仓中粮食足以支撑一年以上的持久战,而且他们为主我们为客,我们非但不能故技重施,在粮草上打主意,反而要提防朝廷釜底抽薪,切断江州军的粮草补给线,到时候两面夹击,背腹受敌,下场,不用我再说了。”

持盈统共没看几本兵书,更没有实战经验,被他这么一说,便垂下了头,不知该怎么办了。

崔绎却是打过不少硬仗的人,稍加思索便说:“我对宣州地形不熟,二舅说宣州多丘陵,那就总有适合伏击的地形,朝廷人多,我们人少,就不要和他们硬碰硬,可以采取迂回作战,弓箭手预先埋伏好,然后以退为进,诱敌深入,骑兵高处冲锋,步兵外围阻截,蛇虽长,斩作数段也就好对付了。”

钟远山又问:“那粮草问题你怎么解决?”

持盈试探着问:“就地解决?我记得兵书上说以战养战,攻下一座城,不就有粮食了吗?”

钟远山立刻肃然驳斥:“那不一样,若是农民起义、征伐蛮夷,可以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只要胜了就行,这时候以战养战是最好的选择,可起兵造反不一样,打仗的时候你掠夺的越多,就越容易失去民心,而且你还必须考虑这个烂摊子将来如何收拾,宣州一年的粮食产量是北方四州之和,一旦因为战事耽误了农耕,来年便有数十万人要饿肚子,到时候北狄人趁虚而入,刚到手的江山,就又白送出去了。”

持盈大窘,忙道:“是我错了,没考虑周全,二舅说的是,不能打出一个烂摊子没法收拾,王爷的本意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如果再弄得民不聊生,那反而是罪过了。”

钟远山哼哼冷笑,手一抄,慢悠悠地说:“只要是战争,就必然会民不聊生,如果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就不该造反。”

115、又添助力

钟远山哼哼冷笑,手一抄,慢悠悠地说:“只要是战争,就必然会民不聊生,如果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就不该造反。”

崔绎眉头猛地一耸,显然是被这当头的一盆冷水给激怒了,下意识就要大着嗓门顶撞回去,持盈赶紧咳嗽一声,提醒他不可冲动。

钟远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似乎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十分有趣,但也不说什么,静静等着他们作答。

“二舅……此言差矣。”崔绎忍了半天,终于把火压了下去,声音尽量平静地说。

“哦?愿闻其详。”钟远山一脸很感兴趣的表情,靠在椅子里,让他继续。

崔绎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兄权欲熏心,早在父皇还在世时他便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算计手足,谋害亲子,父皇驾崩以后,他更是迫不及待地要独揽大权,我这个与他向来不和的兄弟自不必说,从小与他关系亲厚的老三也被他逼死,现在连他的生母懿明皇太后也朝不保夕,这样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多疑的人坐在龙椅上,天下真的能太平吗?”

钟远山很明显地沉默了一下,继而反问:“三王爷是被皇上逼死的?他连太后也不信任?”

“是,”崔绎起身,恭恭敬敬地对他鞠了一个深躬,“圣人有云,眼中不能容人者,心中如何容天下,请二舅为大楚江山社稷考虑,为天下苍生考虑,莫要被眼前短暂的太平迷惑了双眼,现在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他的话说完,书房里安静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钟远山的脸上再看不到先前那些刁难和玩味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他沉思过后缓缓点头:“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不过你刚才那句‘眼中不能容人者,心中何以容天下’,是哪位圣人说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崔绎厚颜无耻地回答:“是爱妃晨间对我说的。”

钟远山:“……”

持盈:“……”

钟远山绷着脸道:“哦,原来是长孙夫人教你的,我还以为王爷经历了这么多事有长进了,没想到今天这些说辞都是提前背好的,专门等着演给我看。”

崔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好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持盈一着急,匆忙间便口不择言:“没有的事!二舅多心了,王爷说的那些都是心里真实的想法,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很久没让王爷背过书了、呃……”

钟远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来长孙夫人以前让王爷背过不少书啊。”

持盈弄巧成拙,直是张口结舌,欲哭无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孰料钟远山非但没发怒,反而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开怀舒畅,听得二人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好,长孙持盈,你很好。”笑过之后,钟远山一手拍膝头,沉声道。

持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干笑两声。

钟远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我记得上一次见到应融,他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儿,玩心未泯,满脑袋只有弹弓摔跤、刀枪棍棒,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根本不像个能成大器的人,却不想二十年过去,竟能被你调教成了如今的模样,不用背书也能一大车一大车地往外抖大道理,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有你在他身边,我相信烂泥也总有扶上墙的一天。”

持盈顿时欣喜若狂:“这么说二舅答应助王爷一臂之力了?”

钟远山到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末将钟远山率两万五千江州军,今日起归顺武王殿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说着一撩衣摆,单膝跪在了他们面前。

持盈高兴得心都要飞起来了,正要说什么,就听身旁的崔绎阴恻恻地问:“二舅说谁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钟远山身体一僵,崔绎却先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步上前双手扶起了他,坚定地道:“二舅放心,甥儿定不会辜负你和母后的期望!”

接下来的谈话,才真正算是谋划,钟远山不愧是大楚的优秀将才,和崔绎不同,他没有被重点培养过,所有的本事都是在一次次实战中磨练出来的,考虑问题也更为周全。他的年龄几乎是崔绎的两倍,打过的仗也比崔绎要多,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生在江州长在水边,能够训练并指挥水师,这是燕州阵营中独一无二的,江南三州、中原四州水系发达,一旦开战,水上作战就是不可避免的,有了钟远山,崔绎的胜算大大增加!

因为决定了要助他们,钟远山不再有所保留,展开地图详细地与崔绎讨论起了要如何逐步蚕食宣州,使燕州、宣州、江州连成一线,形成稳固的大后方,与朝庭抗衡。他的许多对敌策略都是持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有些连崔绎都没听说过,说是商量,其实等于是来学习,先前钟远山刁难他们的问题,其实他自己都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招。

甥舅二人越谈越投机,持盈从一开始还能插上几句,到后面变得眼里转圈圈,什么都听不懂了,不得不感叹打仗这活真不太适合女人,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去研究怎么让大家都吃饱穿暖,放放心心打仗吧。

“你们聊,我到院子里走走。”打过招呼后,她起身出了书房,让他们俩自己研究去了。

江州地处南方,三月末已经是春意盎然,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无比绚烂,如粉红色的云霞般装点着不算大的院子,花枝间不时有黄雀探出头来,喙子上啄着一条虫,拍拍翅膀就飞走,抖落一地的花瓣。

曹迁站在树下阴凉处担当守卫,防止有心怀不轨之人偷听。

“曹将军,”持盈走下台阶,向他点头致意,“可有七王爷的消息?”

曹迁闻声,回头对她抱拳行礼:“哦,还没有,末将已经吩咐过他们继续找,务必要把人找到,只是……”

持盈见他面有难色,便问:“只是什么?如果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曹迁确实很苦恼,就说:“七王爷既然是第一次离开京城,末将以为,他十有八九是走错了路,这人海茫茫的,咱们只带了两千人,分一千出去找人,不知道方向也不没什么显著特征,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末将说句僭越的话,想把七王爷找回来,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持盈叹了口气,曹迁的担心她也有过,可是这种话如何能拿去对崔绎说?和庆太妃莫名暴毙,究竟是病死还是被崔颉赐死还未可知,崔祥是她唯一的骨肉,崔绎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