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2)

又过小半个月,持盈第三次把他请来,言明自己这个月的月事迟迟不来,从前不会这样,可钟维依然坚持最初的诊断,一口咬定她“一切安好”。

“本宫吃不下睡不香,一日日地精神不济,你却说本宫没事?”持盈的问话带了三分怒气。

钟维伏在她脚边,诚恳地道:“回禀皇贵妃娘娘,经微臣诊断,娘娘脉象平稳,未有脾胃虚寒、惊悸盗汗之征兆,或许是微臣学艺不精,还请娘娘令召御医馆擅妇科的王御医前来再诊过。”

持盈呵呵地一笑,望着他:“钟大人医术精湛,本宫是个过来人,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钟大人还是看出本宫是在装怀孕,那当初在延寿宫,又是为何会诊出本宫有身孕的脉象来呢?”

钟维瞬间一身冷汗,脸都几乎贴到地上去:“娘娘恕罪!微臣……微臣当时……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回复懿明皇太后娘娘有孕,也是为了娘娘好啊。”

“哦?此话怎讲?”持盈也不叫平身,就任他跪着。

钟维战战兢兢地道:“回禀娘娘,娘娘的母亲范老夫人曾交代过微臣,若将来皇后……将来娘娘的妹妹请微臣到耀华宫给娘娘号脉,无论脉象如何,一律按喜脉说。”

持盈眼神一冷——果然又是娘搞的鬼,先是给妹妹送姘头,然后又要捏造自己假怀孕,都说最毒妇人心,持盈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对待父母妹妹已经够毒了,没想到自己还差了母亲一大截,父亲长孙泰做事虽然也不光明磊落,但还不至于玩出这些肮脏的把戏,这女人和后宫扯上了关系,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恶心。

“可当时请你去给本宫号脉的人是太后而非本宫的妹妹,你就不怕太后听说本宫有孕,为防万一,便要置本宫与腹中胎儿于死地吗?”

钟维似乎稍微冷静下来,略略抬起头,说话也清楚了许多:“微臣原本不知道是要去替谁诊脉,从正殿前过时,遇见延寿宫的大太监在交代下头的奴才,隐约听到绳索、喜脉、没有用什么的,后来到偏殿看到是娘娘,才想到或许太后是要谋害娘娘。其实微臣当时是以为娘娘有身孕,所以太后要杀娘娘,可诊过以后发现娘娘并无身孕,这才想通,如果是要置娘娘和孩子于死地,大可不必传微臣过去确认,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后想要娘娘的孩子,于是微臣便顺着太后的期望,谎称娘娘有了身孕。”

原来如此,荣氏竟是抱着如果她有孕便留着,无孕便杀了的心把她领到延寿宫去的,这样胜率微乎其微的赌也敢下注,果然不愧是荣家的女人。

钟维的话和后面事情的发展完全吻合,持盈无可挑剔,于是说:“如此说来,你倒是救了本宫一命,本宫还得谢谢你才是。”

“微臣不敢!当时时间紧迫,微臣并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其实是用娘娘的命去赌了一把,如果不是福德公公到御医馆来索要红花落胎药,微臣还以为自己害死娘娘了。”钟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说。

持盈不觉有些惊讶:“红花的事你也知道?”

钟维老实地点点头:“不敢欺瞒娘娘,微臣……偷偷把御医馆熬好的红花换成了皇后……换成了娘娘的妹妹每晚服用的安神汤。”

持盈一双眼瞬间睁大了:“你把汤药换了?”难怪自己两个月后又有了身孕,按理说服过红花,未来一年内都很难有孕,原来竟还有这一层,“你既然知道本宫并无身孕,为何要把汤药换了?就不怕被人发现,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钟维意外地沉默了一下,持盈静等了片刻,才听他缓缓说道,“娘娘,请恕微臣失礼,微臣当初那么做,并非为了娘娘,而是为了另一人。”

“为了谁?”持盈眉头一挑,“为了聆芳?”

钟维竟也不羞惭,堂堂正正地就承认了:“是。不瞒娘娘,其实微臣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先帝疑心病重,虽然先后纳了多位大臣的女儿为嫔妃,但都不让她们生育,后宫中嫔妃相互倾辄,他也从不干涉,反而坐山观虎斗,乐享其成,微臣说句僭越的话,这样的皇帝,终究是要绝后的。”

持盈顿时笑了出来:“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钟维却仍旧面色严肃:“微臣心想,迟早有一天,先帝会因为多疑而毁了自己,而到武王殿下——也就是皇上入京称帝的时候,若微臣能有那么一丁点的功劳,曾经帮过娘娘,或许皇上……会饶聆芳不死。”

他说完,耀华宫中一片安静,持盈原先以为他会与长孙聆芳通奸,应该是个心智不成熟、只顾眼前享乐的人,哪不知在那背后,他竟然为心爱的女子铺下了这样一条路,冒着自己被发现被杀头的危险,也要为日后求得一线生机。

两厢无话,过了不知多久,持盈才长叹一口气,说:“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小的人,却不知你竟也有这样的能耐,当真是小瞧了你。”

钟维尴尬地笑笑,磕了个头,道:“再胆小再没用的男人,也不能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去,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这番话令持盈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宣州那个寒冷的夜晚,自己站在新房门外吹了半个晚上的寒风,崔绎酒醒后走出来,对她说“我要这片江山,要那把龙椅”,促使他做出这样决定的,同样是自己的女人受尽欺凌,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你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变得强大起来,”持盈感慨万千,长跪不起的钟维在她眼中,也显得高大了许多,“你起来吧,你能有这份心,实属不易,今日你先回去,你和聆芳的事,本宫自会有安排。”

这样一来,自己对妹妹的歉意,也能减轻许多了。

153、死遁离京

数日后,长孙府传出噩耗,战乱中遭启圣帝遗弃的皇后长孙氏在府中投缳自缢,结束了年仅十九岁的生命。

听闻这一消息,京城中的文武百官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幸灾乐祸的情绪——想那长孙家一门两女嫁皇家,又先后成为后宫之主,早就已经拉尽了天下仇恨,现在长孙聆芳死了,长孙家是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崔绎不表态,群臣也就假装不知道,揣着亢奋装淡定,就连长孙泰过去的门徒和故交也都没有来祭奠。范氏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甚是悲伤,府中寥寥无几的下人帮着收拾了灵柩,停满七日,便低调地送出城去葬了。

就连持盈都没去送,钟绿娉对此十分费解。

“你啊,也别想不通,晚上陪本宫出去走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持盈正在教小崔皞认字,闻言笑着神神秘秘地说。小太子性子安静,学得也慢些,不像姐姐崔娴,一岁半的时候已经能准确地叫父王和娘亲了。

钟绿娉见她不愿说,也只好不问。

钟远山年前便回江州去了,留下大儿子在京城,过完正月后钟绿娉却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和哥哥嫂嫂一同住在皇上赏赐的宅子里,进宫来请安的次数倒是不如年前频繁了。

持盈有一种感觉,钟绿娉的娘张氏不是个省油的灯,年后钟绿娉再来宫里请安,表情明显不如从前自然,似乎总是有心事,又不像从前,什么都对自己说。

“二舅他们可都还好?”小崔皞学了一会儿,困了,持盈便让奶娘将他抱去午睡,又打发宫女们都出去,房中只剩她和钟绿娉两个人。

钟绿娉敷衍地点点头:“都好。”

持盈狡猾地笑道:“那是你不好了?怎么次次来都是心不在焉,想什么,跟跟本宫说说?”然而钟绿娉却抿着嘴摇摇头,深沉得都不像她了,持盈不禁多留了个心。

自古以来外戚和宦官都是谋朝乱政的隐患,钟远山虽然封了江州侯,但与崔绎没有直接的亲缘关系,一荣一枯也不过是君王的一句话,崔绎要打压他,也无人能说情,这样的外戚如果不安抚好,是极有可能反叛的。

入夜后天色一抹黑,持盈换了一身丫鬟的打扮,坐钟绿娉的马车出宫,却不去钟府,而是去了长孙府。

墙倒众人推的理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曾经荣极一时的长孙家如今只剩空空的宅院,门前灯两盏,人三个,也有一架马车在静静地等着。

钟绿娉定睛一看,那三人其中一个是持盈的娘范氏,一个是陌生的男子,还有一个和持盈有六七分相似,不由大惊:“你不是……”长孙聆芳!她不是死了吗?

长孙聆芳做农妇打扮,粗布的裋褐,挽着个碎花布包,依偎着那年轻男子,钟绿娉想起曾听人说过前皇后与人通奸之事,仿佛明白了什么。

持盈走上前去:“钟书纪,本宫的妹妹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本宫与皇上当年照样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了,相信你不会同那翟子成一样,始乱终弃。”

钟维一臂揽着长孙聆芳,二人一同给持盈跪下去,持盈弯腰将人搀起来,拉着妹妹的手,和声细语地道:“聆芳,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爹娘的女儿,本宫的妹妹了,离开京城以后,天下之大,总有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跟着书纪过日子,从前的事就当做了一场噩梦,醒了,就过去了。”

长孙聆芳低着头细细地“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持盈使了个眼色,小秋将肩上的一个布包褪下来递过去:“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你们到了外地,万事打点不能没有银子。”钟维接过来,又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