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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那里的天气湿气重,受冻了?”

“嗯。”梅望舒被按摩得浑身舒畅,声音含含糊糊的,“这次随行的两个巡查御史,李御史还好,荣御史简直是个牛皮膏药,差点粘我身上。每日必定晨昏定省两次问安,白天送时令鲜果,晚上送宵夜点心,比媳妇伺候婆婆还尽心。跟他说不必如此,听不见似的。晚上热水澡也不敢久泡,怕洗到一半荣大人闯进来,哭着喊着要替我搓背。”

嫣然恼得咬唇,“又是个阿谀谄媚之徒?”

“要是个只会谄媚拍马的小人反倒好了。”梅望舒叹了口气,

“偏偏是个做事有能力,有手段的。没看到官船吃水那么深么?带回来满船的箱笼,都是搜罗出来有问题的文书账册。江南道漕司从根子里烂了,从转运使往下,几个知州,通判,一个不落,全都要查办。李、荣两位御史大人,这回要高升了。”

嫣然心疼地打量着梅望舒疲惫的神色,指尖缓缓按压着她的眉骨,

“下次再有这种出京办差的差事,推了吧。”

“早推了,推不掉。”梅望舒闭着眼,低声抱怨了一句,“跟圣上说了江南天气湿冷,路途遥远,又是手上沾血的差事,我不愿去。他隔天就赐下了孔雀裘。我还能说什么。”

嫣然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手下动作停了停,诧异反问,“什么手上沾血的差事?这次的差事不是巡查江南道么。”

“巡查江南道是两位御史的差事,我领的差事不是巡查。”

梅望舒微微睁了眼,目光落在角落处那柄耀眼夺目的尚方宝剑上,“差事已经办完了,现在说给你也无妨。”

“圣上赐下尚方宝剑,我此行只负责盯着荣成,李兰河两位御史。若是查到他们两人跟地方官员有勾结来往、隐瞒罪证的迹象,不必回报京城,直接当场斩杀。”

第2章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平缓前进,停在城东梅学士宅外。

青瓦粉墙的三进大宅院,是前年御赐下来的宅子。

圣上原本要赐下距离皇城更近的郗氏旧宅,梅望舒再三推辞,起先说的是郗氏旧宅太大、梅氏人少,住起来空旷的理由,圣上不以为然,坚持要赐下。

后来还是借用了街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法,自从郗氏数百口问斩于西市,郗氏旧宅夜夜听闻鬼哭,凶宅不祥的名头,才推掉了。

如今赐下的宅子,是圣上幼时的东宫教谕,国子监祭酒,崔大人的旧宅。

崔氏旧宅赐下之前就被彻底翻新过,屋顶覆盖的新瓦,梁柱刷的新漆,就连屋檐下的燕子窝,都是今年新筑的。

正门檐下挂着的黑底泥金匾额,当然也是新的。

简简单单‘梅学士第’四个大字,出自当今圣上亲笔手书;匾额左下角的朱红印章,盖的是圣上私印。

匾额刚刚挂上那几个月,每天都有京城百姓闻风过来,先探头探脑地在门外瞻仰半日,然后招呼全家跪下,对着牌匾挨个磕过头,这才满意地走了。

梅望舒每次下朝回家,马车在门口小巷都会被堵上半个时辰,后来索性改走了边门。

‘瞻仰匾额’的热闹景象,直到半年后,京中几乎人人都来瞻仰过一轮,才平静下去了。

“大人,到了。”没有外人时,嫣然也不必再一口一个‘夫君’,换了个平日的称呼,将假寐中的梅望舒轻轻推醒。

梅府大管事常伯,率领全府上下二十余口,恭敬立于门外,迎接离京数月的主人归家。

梅望舒下了马车,将御赐的孔雀裘解下,递给嫣然。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被遗忘在马车角落里的尚方宝剑,回头正要去取,跟随在车后走了一路的白衣箭袖少年已经不声不响,从车厢里抱出了尚方剑。

梅望舒冲他微微颔首,“多谢。”

少年矜持地一点头,把光华耀眼的尚方宝剑递了过来。

大管事常伯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面生的白衣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还没有加冠,乌发在脑后用发带高高束起,穿了身武人箭袖绸缎衣裳。

“这位是……?”

“啊,他姓向,向野尘。家里排行第七,叫他小七就好。”

梅望舒简短地介绍,“他是我新请来的护院。吃用按照一等护院待遇发放。”

常伯应了下来,领着新来的向护院就要去西边跨院。

向野尘却站在原地不动,气恼地怒瞪着梅望舒。

愤怒的眼神倒提醒了她。梅望舒拦住常伯,多叮嘱了一句,“向护院的月饷和其他护院不同,走我的私账。对了,我有差事单独给他,给他个清净院落单独住下,住处离主院近些。”

向野尘这才满意地去了。

嫣然在前面领路,两人沿着抄手游廊,随意说了些最近几月家中的情况,到了东边正院。

屋里早已备好了热水,大木桶,沐浴用的药水也煮好了,褐色的一大锅,刚从灶上端下来,咕噜咕噜冒着泡倒进了木桶里。

门户紧闭的内室内,梅望舒终于能够卸下所有的重担和伪装,舒舒服服、毫无负担地泡了场暌违已久的热澡。

满头青丝湿漉漉地披散下来,她闭着眼,昏昏欲睡地靠在大木桶边缘,嫣然站在身后,拆了她头顶的男式发髻,指尖轻轻按摩着头皮。

“只泡两刻钟。”梅望舒忽然挣扎着醒过来,看向角落处的更漏,“两刻钟后,把我叫起来。等下还要入宫述职。”

“半个时辰,不能再少了。否则药效不能完全起作用。”嫣然轻声埋怨,“大人又想跟上次那样,人都快走到殿前了,疼得站不住,半路又回来?”

“两刻钟,准点叫醒我。“梅望舒趴在木桶边缘,浓黑长睫低垂,盯着水波晃动的水面,”陛下在宫里等着,不好耽搁太久。”

第二锅刚煎煮好的褐色的沐浴汤药,顺着木桶边缘缓缓倒入了热水里。

“刚才江边赐下的参姜汤,驱寒药效应该是极好的,大人应该多喝些。”

哗啦啦的沐浴水声中,嫣然轻声慢语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大人读书是极多的,为何浅显的道理却不听从呢。”

梅望舒想起刚才那盅汤药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