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梅半山老先生写信向来絮叨,满纸悠然乡间生活,梅望舒带笑看完,把十几张手书从头到尾看完了,放在旁边。

梅老夫人写的书信倒是简洁得多,除了挂念就是疑问,都是奉旨南巡这几个月,京城传出去的各路流言风声,不管传言多荒诞离奇,梅老夫人只管挨个问过来,薄薄两张信纸,写满了上百个问题,足以媲美楚辞‘天问’。

梅望舒把千奇百怪的问题看完了,笑了一会儿,也放在旁边。

河东道知州、临泉县知县,乃至附近几个州县主事官员的问候来信,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没开封,直接放到旁边去。

最后一封是虞五公子的来信。

颍川虞氏,祖上曾是豪门大族。不过最近百年逐渐没落,家中出仕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在河东道尚算是望族,和京城里的真正世家贵胄相比,自然是差得远。

当然了,临泉梅氏,也只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乡绅望族,因为出了梅老先生这个五品知府,和虞氏算是半斤八两。

因此当年才会谈笑定下娃娃亲。

但梅望舒这几年在京中声名鹊起,官居御前翰林学士,连带着梅氏在老家的行情也水涨船高,虞氏那边频繁走动时,隐晦提起数次当年的娃娃亲。

被梅家以‘小女体弱多病,乡下无名医,送去京城她兄长那边养病’的借口,搪塞至今。

“虞五公子……”梅望舒琢磨着,“比我还大上一岁,今年岂不是二十七了。”

身体康健,家境优渥的年轻男子,二十七岁尚未婚配……

不要说远在河东道,就算是民风最为开放的京畿地带,也是极罕见的情况了。

“二十七了,他竟还等着?”嫣然是了解几分梅氏老家内情的,算了算年纪,也吃了一惊。

梅望舒捏着虞五公子的书信,指尖碰触着封口蜡漆,罕见地迟疑片刻。

“我这儿近期脱不开身,总拖着也不是个事,白白耽误了人家。要不然,叫父亲回绝了吧。”她轻声商量着,就要把虞五公子的信往那摞未拆封的书信里放。

嫣然赶紧拦住了。

“千里迢迢的写了信来,好歹拆了看一看。”她劝说道,“大人在老家待到十五六岁才上京城来,说不定,人家念念不忘年少青梅竹马,痴心不改呢。”

“青梅竹马什么的,或许有,或许没有,不一定。”

梅望舒往回想了想,除了京城这十年的印象深刻入骨,年少时期的记忆相隔了两辈子,互相掺杂,越想越模糊起来。

“我不怎么记得了。”

嫣然嘟着嘴,轻轻地推了自家大人一把。

她才不信‘或许有’,‘不记得了’这种含糊说辞。

梅望舒自己想不清楚,更不想说清楚,摇摇头,素白的指尖掂起刚才被一分为二的霜柿饼,塞进嫣然的嘴里。

“想那么多作甚。吃你的吧,梅夫人。”

————

“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庭院中的竹筒翻转到了上方。

淙淙的细微流水声再度响起。

静谧的东暖阁内,烛火摇曳。

进宫觐见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周玄玉,此时正在御前回禀。

“梅学士在十里渡江边,赠给梅夫人的镯子,乃是金镶玉镯,上等水澄质地,纹理细腻,价格不菲,但也不算特别罕见之物,估价应该是三五百两银左右。”

桌后的天子,仿佛面孔藏在了大片的烛火阴影里,看不清五官神色,只有那双千尺寒潭般的幽深眸子,在暗处亮光灼灼。

“梅学士赠的那只镯子……梅夫人回家之后,一直戴在手上?”

“是。”周玄玉低头回禀,“梅氏老家今天送来了许多的乡土特产,梅夫人忙了整天,但镯子始终戴着,不曾脱下。后来梅学士回府,直接去了正院,夫妻二人在庭院八角亭里谈笑闲话,吃了柿饼,石榴等特产。正院周围守卫严密,弟兄们无法靠近,院子里说什么没听清,只看到梅学士对梅夫人神色颇为亲密。后来,就,就携手去房里,关了房门……”

跃动的烛火映照之下,年轻的天子垂着眼,久久没有说话。

周玄玉心中揣摩圣意,大着胆子往前膝行半步,进言提议,“陛下若是允许的话,臣等自会想办法进入梅学士的正院,听清楚他们夫妻关门后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无巨细,逐一回报给陛下……”

一个砚台呼啸破空而来,砸在周玄玉的额头正中。

淋漓的鲜血泼洒下来。

名贵沉重的端砚溅了血,咕噜噜滚去旁边。西域进贡的名贵的羊毛毡毯上,缓缓溅开一串血迹。

周玄玉跪在原地,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滚落地面的羊毛毡毯,呆愣了片刻,额头猛地磕在地上,“陛、陛下,臣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撺掇着朕下令,去偷听梅学士房里的壁脚?”

阴影中的年轻天子抬起黑黝黝的眼,眼神寒凉阴郁,唇边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你也配?”

第7章

书房庭院各处掌起了灯。

管家常伯带着大批小厮仆妇,忙忙碌碌地清点箱笼,物品入册。

梅望舒站在庭院中央,手里拿着准备明早送入宫的礼单,亲自清点过目。

江南运来的那十只江心洲活鸭,在庭院里散养了半日,个个生龙活虎,扑腾得满地都是鸭毛,小厮们追得腿都快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