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款已经写好了。写的是:
“三月十五,望舒绝笔于临泉别院。”
洛信原放下信纸,抬起手,狠命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今日是二月十九。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能够面不改色地写下一个月后的绝笔书。
刻意的孱弱字迹,带着预谋已久的情真意切,打算欺骗千里之外的天下之主。
够狠,够绝。
临终前的绝笔,确实能让人惦记一辈子。
他沉默坐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翻开桌上的黄历书,翻到三月十五那日。
果然,三月十五那天……
【大凶,宜丧葬】
洛信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
“果然是他的性子,事事提前备好。”就连‘绝笔’,‘过世’的日子,也预先挑好了。
念头才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混乱,脸上浮现出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咬牙的复杂神色,自言自语,
“……不是他。是她。”
齐正衡守在门边,听到只言片语,木着脸,心里无尽的惊涛骇浪,疯狂嘀咕着:
不好了不好了,刚才行为错乱,现在又开始胡言乱语……
圣上这回真的要疯!
‘绝笔书’被天子握在手里,越握越紧,揉成了一小团,正欲扯碎揉碎。
动作突然一顿。
洛信原低下头去,以全新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手里这封绝笔信。
梅雪卿的字迹,他是见惯了的。
无论是公函还是私信,向来写的一手端丽飘逸的行楷,结构舒展,落笔有锋,自有含蓄风骨。
而这封绝笔信的字迹,不一样。
或许是为了表现绝症之人的体虚乏力的症状,这封绝笔信的字迹,刻意写得笔划勾连,断断续续,和平日的字迹截然不同。
不,或许就连平日惯写的飘逸行楷,也是为了符合‘梅家嫡长子’的身份,刻意使用的字体。
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关于梅雪卿此人的一切。
身份,笔迹,声音,忠心……对了,还有她明媒正娶的夫人。
除了她那张脸是真的……
其他全是假的。
自己以为的十年相伴,情真意切。
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从头到尾,处处遮掩谎言。
“好极了。”
洛信原抬起食指,指尖顺着信上的‘绝命体’字迹,一遍遍地描绘着,低低地笑起来。
“真是好极了。亏得我微服千里,奔波一趟。否则,岂不是至今蒙在鼓里。”
“好一个梅望舒,梅学士。十五岁离乡,十六岁入京,随侍御前,至今十年。”
笑声越来越大,明明因为喉咙干渴而嘶哑之极,听起来,却又带着几分愉悦的疯狂意味。
“十年……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好极了。”
齐正衡蹲在门边守着,越听越心惊。
病重了个梅学士,已经够糟心的了;如今又要搭上个疯癫的陛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片刻之后,他不得不出声提醒,“爷,有人来了。或许是过来巡视的护院。哟,来人身手好得很,步伐轻快如风。我们得快些走。”
他询问下面的章程,“下面是继续装作路人,以借宿名义敲开大门呢,还是——”
洛信原动作不紧不慢,将那封皱成一小团的绝笔信折叠成细长纸条,捏在指尖撕碎了,洒了一地,这才站起身,重新拉起风帽,吹熄了油灯。
“走。”
刚才的阴鸷神色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嗓音里除了干涸沙哑,声调语气都变得镇定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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