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的地龙太过旺热,她把窗棂打开半扇,让清新的雨后微风透进来。
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回龙床前,掀开帷帐,准备替惊恐病症发作的君王掖好被角,伴随安睡。
这回,洛信原倒是规规矩矩地躺下了,半边身子却还是紧贴着床板,露出大半张龙床。
“往中间睡些,信原。”梅望舒催促着,“寝殿很安全。我在这里守着你。”
规矩躺下的洛信原却掀起了被褥,满怀期盼,“雪卿,你答应了今晚陪我睡的。你睡那么远,如何陪我。”
梅望舒盯着那掀开的被褥,微微地皱起了眉。
这两日回京,和发病的君王相处,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当年的少年长大了,总有种不安的直觉。
无论洛信原怎么说,她不肯点头。
径直走到东边靠窗那处软榻,把备好的一床新被褥打开,躺了进去。
“我在殿内陪你,相隔不过几尺,你说话我听着。睡吧,信原。”
她抬手关窗,遮蔽了窗外透进的微弱星光。
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除了风吹过庭院的声音,就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梅望舒这些天千里奔赴京城,舟车劳顿,心又时刻紧绷着,疲惫得很。刚躺下不久,呼吸便平缓起来,眼看就要进入梦乡。
耳边模糊地听到了说话声音。
“刚才那个噩梦……”
洛信原在黑暗中开了口,“若是真的,雪卿辞官走了,会不会从此在家乡恼我,恨我,再也不愿理睬我。”
梅望舒在半梦半醒间,回话都带了慵懒鼻音,“怎么会呢。纵然有恼恨,也是一时的。”
她在黑暗里迷迷糊糊地道,“不会长久。”
“真的?”龙床上的人不信,”你又哄我。”
梅望舒闭着眼,声音含糊,带着明显的睡意,“当然是真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惦记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对面沉默了许久,“那,雪卿为何会死呢。”
“当然是……”身份存疑,不得不死。
脱口而出的话说出三个字,梅望舒从半梦半醒间惊醒了一瞬,顿了顿,“一个噩梦罢了。何必当真。”
龙床里久久地沉默了。
洛信原在黑暗里睁着眼,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刚才对方脱口而出、却又被临时咽下的那句‘当然是……’
他想起了去年腊月里,她和她叶老师私下说话,提起的那句‘功成身退’。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她未出口的那句话,或许应该是——
当然是,以女子之身,入京为官,功成身退,归乡而去,将假身份葬入棺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洛信原入了魔怔一般,反反复复地想:
梅雪卿入京十年,究竟是为了报效家国,为了匡扶皇室,为了她梅家,还是……为了他洛信原。
“雪卿。”他在黑暗里出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一丝隐忍压抑。
“你当年入京时……”
靠窗软榻的方向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
鼻息均匀悠长,显然是睡得沉了。
洛信原一怔,没有问出口的后半截话停在了喉咙里。
他摸黑起了身,将桌上熄灭的那只残烛点亮,借着那点微弱烛光,走近软榻边,低头看去。
软榻上的人侧卧着,果然已经沉沉入睡。
浓长的睫毛安静地阖着,秀气的鼻梁在烛光下拉出一片阴影,遮盖住了半张白玉般的容颜。
显然是近日累得狠了,眼下泛起不明显的青色。
洛信原举着残烛,凝望着眼前的恬静睡颜,看得出了神。
直到一滴滚烫的烛泪滴在他手上,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那嫣红微翘的唇珠上。
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残烛跃动的微光闪了闪,熄灭了。
洛信原把那点残烛放回桌上,走回来,在黑暗里安静地站在软榻边。
分明什么动作也没有,呼吸深重,胸膛起伏,却好像已经经历了无尽的挣扎。
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般,缓慢地俯下身去,极轻地贴在那柔软唇瓣上。
带着亲昵眷恋,细微辗转,轻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