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江澈默然片刻,那片刻功夫让冯瑞卿额头的汗冒得更多更急。总算等到江澈轻轻一挥手作了一个“走”的手势时,他如获大赦地往外走,脚步急促得像是唯恐江澈会反悔。走了几步忽然又反应过来,先拐去收银台把帐单结了,他可不敢把帐单留给江澈结。

好不容易才认识了一个有财有势的公子哥,居然一看到江澈就给吓跑了。舒眉想不通这个灰社会到底是有多厉害呀?难不成是南京版的黄金荣、杜月笙,所以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

心里窝火之极的舒眉,气咻咻地瞪着江澈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呀?居然把一个政府高官的儿子都给吓跑了。我告诉江澈,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就不信这个南京城没有能降服你的人,我一定会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来治住你的。”

对于舒眉的狠话,江澈一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他说他是政府高官的儿子你就信啊?你能不能多长几个心眼,学聪明一点,不要偏听偏信。”

舒眉一怔:“你的意思是……他不是?”

“他是砟子行的。”

舒眉听不懂:“什么意思?”

江澈解释说:“拐骗妇女这一行,在道上被称为砟子行。”

舒眉听得大吃一惊:“什么,你的意思是他想拐骗我?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弄错了?他白天在福音堂可是出手阔绰地捐了一百块钱,穿着打扮也那么气派,而且还开着一辆豪车,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子啊?”

“车和衣裳都是租的,捐的钱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成功拐骗到了你,把你转手一卖什么本钱都赚回来了。像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他们的行话来说是‘好花’。如果卖去津京沪一带的妓院,至少能入账几千块。”

江澈一番话,听得舒眉目瞪口呆。再细细一回想,冯瑞卿初次见面就如此殷勤,的确也透着可疑。难怪她之前要求来中央饭店吃饭时,他的表情有些僵。因为在这家饭店吃饭可不便宜,还得为她购置新装,这无形中提高了他的拐骗成本。

“oh,mygod,这家伙真的是骗子。这演技好得都可以进军好莱坞了。混蛋,我要给他一万点诅咒!”

舒眉后怕不已,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还想攀高枝呢,结果却遇上了一个骗子,差一点要沦落在烟花巷。真是好险啊!只是她还有一点不明白:“咦,江澈,你怎么知道他是砟子行的?”

“他是外来人,前几天刚到山爷家拜过码头,送过‘波罗’之礼。我和他打了一次照面。”

舒眉又是一脸听不懂的茫然,江澈看出来了,进一步详细解释:“外来人如果要在南京干这种拐骗妇女的勾当,一定要先拜访城里有权势的人,送上一笔贿赂金,才能畅行无阻。这就叫作拜码头、送‘波罗’之礼。”

拐骗妇女这行当在旧社会称为“砟子行”。拐匪们多是结党行骗,或奸拐;或利诱;或假借婚嫁之名骗娶,拐走妇女后再转手贩卖以获厚利。拐匪们所最怕的就是被人揭发,不但人财两空,而且还要受刑罚之苦。所以行走江湖行骗时,拐匪们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先拜访当地有权势的“地头蛇”,行送“波罗”(行贿)之礼,以期畅行无阻。

李保山在南京城当然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所以冯瑞卿曾经拿着名片找上门去拜码头送礼。那天江澈正好也在场,李保山当下就把名片转交给他,让他关照一下这位江湖朋友。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安险,按规矩,冯瑞卿在南京如果遇上什么麻烦,只要报上名片上的名字,就可以扫清一切阻碍。因为这个名字是买了保险的。

舒眉有些明白了,却又还有些不明白,她问得很直接:“这么说,这个姓冯的骗子在你们保安会是挂了号的,你们是他的保-护-伞。可是刚刚你却把他给吓跑了!咦,他交了保护费给你,我可没有交,你为什么帮我不帮他呢?”

舒眉的问题,江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

之前在二楼的客房里,当江澈看到了舒眉得意洋洋出示的那张名片后,马上就明白了她嘴里所谓的那个“高官儿子”其实是个拐卖妇女的骗子。但是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他却颇有些迟疑。

毕竟,按规矩来说,江澈作为金鑫商社保安会的会长,既然商社大老板李保山收了冯瑞卿的波罗之礼,就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才对。更何况舒眉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完全没必要管她的死活了。

一迟疑间,舒眉已经出了门翩然而去。江澈独自留在房间里,心里七上八下地矛盾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西餐厅,插手管一下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子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她的心肠却很好。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拐去卖作娼妓之流!尤其是,当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类似的遭遇曾经发生在……

当江澈来到西餐厅和舒眉照面时,她笑容满面与他打招呼的样子,在他人眼里看起来似乎很熟稔。冯瑞卿顿时有所误会,以为她与他关系特殊。无需他开口多说什么,自以为捅了大漏子的冯瑞卿就已经吓得半死,并且主动道歉走人了。

江澈也没有纠正这个误会,因为这样解决问题最方便不过了。虽然砟子行的拐匪们只要交了贿赂金,就等于在南京城里买了平安险不假。但是,拐骗到金鑫商社成员的女人头上那可不行,绝对是自讨苦吃的行为。轻则暴打一顿,重则打死都是有可能的,视情节轻重而定。

所以骗子冯瑞卿只能自认倒霉了。虽然之前他和同伙——就是那个故意在舒眉面前说他出身官宦之家的“阔太”,特意调查过这位教会小学的寒酸女教师,发现她只是一个来自北平父亡母丧的“孤女”,自以为拐骗她绝对不会惹来任何麻烦。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女,偏偏却认识金鑫商社保安会的会长江澈,而且关系看来还很亲密。结果白白下了那么大的血本,又是捐钱、又是送衣裳、请吃饭什么的,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9.第九章

江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舒眉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江澈,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

这句直筒筒的问话,听得江澈哭笑不得:“喂,你一个女孩子家脸皮怎么这么厚呀!居然问得出这种问题。”

“别老是喂喂喂的,我有名字,我叫舒眉。”

顿了顿后,舒眉又执意盘根问底:“如果你没有爱上我,干吗要帮我?咱俩头一回见面时,你才不管我的死活呢。那么冷的天居然让人把我扔到了大街上,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冻死街头啊?”

江澈不以为然地说:“不要危言耸听,你怎么会冻死街头当路倒呢?你不会回家去吗?”

舒眉忍不住想要发飚:“喂,我要是有家能回我还抱怨个屁呀!我在南京没有家了。”

“没有家?那你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

“也没有,我那晚根本就没地方可去你知道吗?而且我从头到脚除了一件浴袍什么都没有,身无分文,想找家酒店住下都不能。”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穿着一件浴袍赖在我房间里死活不肯走。咦,如果你在南京既没有家也没有落脚的地方,那你来南京干吗?而且你的行李盘缠呢?不要告诉我你就是穿着一件浴袍来的。”

“我……”

舒眉很想说“我真就是穿着一件浴袍来的这座南京城”,但是想一想初次见面时和盘托出的真相被江澈当成了疯言疯语,她知道这回绝对不能再这么说了,于是决定对他复述一遍“悲情孤女版本”。

和约翰神父一样,江澈对于舒眉编造的这个“悲情孤女”的故事深信不疑。他有些惊讶与同情地看着她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当晚如果不是有位好心的神父收留你,你没准真要冻死街头当路倒了!”

“是啊,现在你知道你那晚有多冷酷多无情了吧?那时候你都不管我的死活,今天怎么却在乎起了我是不是会被人拐去卖作妓-女呢?”

江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因为……我有个双胞胎姐姐被卖去南洋当了咸水妹。当时我救不了她,现在既然能救你就救一把吧。”

“什么?”舒眉愕然得无以复加,“你不是保安会的会长嘛,怎么会长的姐姐也有人敢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是什么保安会会长。”

舒眉有些明白了,在心底思忖着想:想不到江澈这个灰社会也是苦孩子出身呢,家里也同样穷得要卖儿卖女。他姐姐看来有着和凤儿一样的遭遇了。

“你姐姐……她是怎么被卖掉的?”

江澈一脸不愿回忆的神色,避而不答地站起来说:“没事我先上楼了,你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这么好骗,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舒眉也十分惭愧了,感觉整个银河系的智商都被自己拉低了。之前怎么就对冯瑞卿偏听偏听蠢到那种地步呢?在21世纪,她可是从没出现过这种智商不在线的状态。

像舒眉这种富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原本不会那么容易被男人骗了。都是因为来到这个乱世后安全感严重缺乏,太想结识一个民国高富帅来对付灰社会的缘故,才令她对冯瑞卿其人一时大意轻信了。结果却十分讽刺地上演了反转剧,“高富帅”靠不住,还得江澈这个灰社会出面拯救她——他看来并不是她想像的那种大坏蛋,所有猜测其实都是她在自己吓自己了。

看着江澈转身欲去的背影,舒眉小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个……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江澈一边大步离去,一边头也不回地扬了一下手:“youarewe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