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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长青死死盯着那信,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他下意识拿了帕子捂在口上,再松开,才发现帕子上沾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他拿着信的手开始打哆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能想得到她当时提笔写这封信时的表情和动作,她一定满怀忐忑,她一定以为他不愿如此,毕竟他在她面前表现的,从来都是这样的姿态,可是他的西溏怎么就这么傻呢?
她竟不知道她的枕边人怀了何种居心。
东方长青的眼泪打落在那封发黄的信纸上,原来她早有打算让贤,原来她宁肯当个默默无闻的皇后……她在满怀憧憬之时,一定想不到他是那等卑劣无耻,当年她被万箭穿心之时,心中该是何等绝望和悲凉。
是他毁了一切。
所以他后半生都不得幸福,所以他浑浑噩噩活到至今,所以他有此今日的报应。
因果循回,报应不爽,原来说的就是他。
当年若能晚一点,若能晚哪怕一晚,是不是这一切都不同了?
东方长青无数次坐在裕华殿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他不后悔,即便他杀了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可他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
可时至今日,在他看到这样一封信没有寄出的信后,他却真真切切生出后悔之心。
西溏,西溏啊!
东方长青的眼泪往下滚落,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杀了他们的孩子,他杀了他此生唯一爱的女人。
东方长青靠着墙面,缓缓滑倒在地上,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无声的哭泣,手里紧紧攥紧那封信,痛哭流涕,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一次次忏悔却从不后悔,他一次次的述说他的借口却一次次的为自己开解。
他说他是男人,他说他不愿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像个影子,他不愿被人议论之时只是一女帝王夫的身份,他不愿让人觉得他是女帝养的玩宠,他是男人,他有自尊,有野心,有着天下男人对权势的天生向往之心。
原来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殿内传来,他狠命的捶着地面,为什么她不早告诉他,为什么她不早点发出信,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这封信?
为什么?
身上的龙袍沾灰尘,他再顾不得整理仪容,满头的发凌乱散开,垂落下几率花白的发。
他跪在地上痛哭,悔恨莫及。
他本该与她幸福到老的,他本该和她有子嗣无数的,可最终他失去了所有。
他脸上的容颜随着他的痛苦的嚎叫逐渐恢复老态,他却再顾不得这些。
他握着拳,突然仰天长啸,发生犹如绝望野兽般的吼叫:“啊——”
没想到他最终离开的时候,依旧是以本尊之容。
明王军入宫,乱箭射杀了所有抵抗的长卫军,“全宫搜索,所有活人必须带过来!”
陆续有人来报,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全部死在各自宫殿,看样子像似是被毒杀而亡,一个个的表情并未过多痛苦。
季统略一思索,点头:“明白了,东方长青可有找到?”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侍卫指着前方道:“王爷,看,前面宫殿走水了!”
季统朝前走了两步,道:“速速前去查看!”
浓烟密布,火光冲天,待季统带人赶到时候,宫殿早已进不去人,火光涌动之间,隐约看到有人影在殿内晃动,在呼喊着什么。
季统隐约听出里面的人影在唤着一个名字:“西溏……”
“王爷!”一个统领拽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他是这宫里的……”
季统一把拉过小太监,问:“这里面的人是谁?”
小太监的小腿直打哆嗦,他磕磕巴巴的说:“那……那是……是陛下……陛下……”
季统抬头看了看殿门上的拍扁,只有三个字:裕华殿。
“这里是什么地方?”季统问。
“回……回大人……话,话,”小太监满脸是泪,被吓的直哭,“这里,这里是女帝驾崩前……和陛下的寝殿……”
季统张了张嘴,明知故问:“大豫的女帝可是字西溏?”
小太监点头:“是……正是……”
季统想到陛下最后一封命人送过来的旨意所写,要东方长青万箭穿心。
而大豫史册记载,大豫女帝是旧伤复发而亡,可民间却流传大豫女帝乃被王夫东方长青万箭穿心射杀身亡。
陛下旨意明确东方长青万箭穿心而亡……
季统被自己脑中大胆的设想吓了一跳,他看着殿中疯癫之声逐渐减小,他对副统领示意,副统领抬手,道:“预备!”
弓箭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抬箭对准裕华殿的,季统转身,副统领果断挥手:“射!”
万箭齐发,却只是对着裕华殿射去,穿窗透门,是否落在殿内人的身上无人关心,不过奉旨而已。
季统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道:“他如此的死法,只怕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煎熬之苦,难以诉说。
他虽不知其中内情,可让一个至死之人临了之前还惦记一个去世多年之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大豫国灭,帝王驾崩,东方家族皇族一个不留,大豫境内各地不战而降,天禹女帝大肆派官员入主大豫,南宫宇俯首称臣,以魏氏正统皇族正戚为名迎回天禹女帝魏西溏。
两国归并,天禹领土扩大两倍之多,魏西溏改国号为唐,定都长阳。
与此之外,还诞生了首个以太监之身受封忠义千秋封号之人,乃前朝大太监丁春秋。
南宫宇在功成之后请辞朝堂,对东方氏的复仇消耗了他这么多年坚持下的意志力,待功成之后,身体便是一落千丈,大唐女帝准奏,南宫赋以有功之身入朝为官。南宫家族势单力薄,不得不从零开始,南宫赋欲复兴南宫家族百年声誉,前路坎坷,他却不得不前行。
明王攻破大豫有功,得封赏赐无数,明王府一座,田地百倾奴仆无数。
所有相关有功之人皆论功行赏,大肆册封。
魏西溏一面忙于战后的朝政,一面派人前往溧水城,让高湛打探付铮消息,与此同时,她想到了那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世外仙尊。
季统前来禀报,说宫中无人发现左相的时候,魏西溏愣了愣,其实,她心中确实希望他不要出现的好,只是真的知道他不见踪影之后,心中总归有些愧疚。
大豫宫中活下来的一些宫女太监说,那位仙尊最后似乎被陛下迁怒,打入了死牢了,被长卫军首领斩杀深宫地牢,可找不到尸体。
魏西溏知道大多宫中都有秘密地牢,关押一些杀不得又放不得之人。
季统派出的人一路追踪,也并未在路上发现左相的踪迹,那人以及他随身的无数小童,犹如消失一般,找不大半分踪迹。
原本金州那座左相府内,也早已人去屋空,甚至没人发现是在什么时候,那些小童不见的。
与他们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位来自招摇山的巫阴。
魏西溏问过巫隐,结果巫隐摊摊手,一脸为难的说:“草民一直跟无鸣在一块,不知道他去哪了,嗯,”他想了下,说:“兴许是长的太丑,面对草民的时候觉得太羞愧,躲回招摇山不敢见人了吧!”
魏西溏:“……”
巫隐想到这个原因,然后掐腰,很得意的走了。
魏西溏一个人坐了一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再去想,毕竟国事繁忙,新朝初见,朝中官员人选要慎中又慎,三省六部的人员要重新规划,原大豫朝臣不能一个不用,也不能多用,人员配制的比率更是马虎不得。
她在每日极少睡眠的状态下孜孜不倦的处理朝政,朝中大事小事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亲自过问。
好在天禹还算安稳,大豫不妨她在全力安抚,以求百姓心安。
各地混乱势力被收整的收整,剿灭的剿灭。大豫国库存银不足,魏西溏细问之下才知道,库银的一部分用作军饷,而相当一部分则是用来炼丹了。
东方长青服下的仙丹,就是银子和人命堆出来的。
溧水城内外,高湛正陪着两位小殿下坐在学舍里,夫子在上门讲课,下面是一帮听课的小家伙们。
两张相似的面容下,已经初初显露出他们各自不同的面容细节。
小墨儿的脸有了小少年的雏形,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让他此刻显得很是严肃,夫子在讲仁君与暴君之差别,他听的认真,一脸凝重。
小曦儿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瞪的大大的,小脸儿与小墨儿十分相似,却有着女孩儿特有的柔美,脑袋上随意的扎了个小辫,身上穿的也与小墨儿差不多,只不过小墨儿的衣服颜色深些,小曦儿的衣裳颜色浅些,他们的服饰都是素垣亲手缝制,一阵一线她都有数,不让外面的人有机可乘。
对于两个孩子的衣裳,他们也是跟着自己家孩子做的,并未刻意挑好的样式来穿,走到哪里,单看两个孩子的衣裳,人家只会说两个孩子生的好,绝不会朝其他方面多想。
待夫子讲完,高湛便又用民间百姓疾苦来配合刚刚夫子所讲的内容,“……一个皇帝究竟是仁君还是暴君,不是皇帝自己说了算,而是百姓说了算。他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天下太平,在百姓眼里他便是好皇帝,若一个皇帝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疾苦,不论他如何纠正史册,如何修改史册,可在百姓眼里,他就不是仁君,后人也会评判功绩,究竟是仁政还是暴政,自然分得清……”
小墨儿认真的听着,然后他好奇的问:“高大人,那你说母皇是仁君吗?”
高湛想了下,道:“陛下是否仁君,高某说了不算,百姓说了算。那你认为陛下是仁君吗?”
小墨儿沉思了一下,道:“母皇在有些人眼里,自然不是仁君。比如西溟北贡的皇族,受过战乱疾苦的百姓,不过我觉得母皇在大部分百姓眼里一定是个好皇帝。她没有只顾自己享乐,要不然,高大人在此处实行‘利民策’又是为何?这是母皇为民着想,才要高大人做此事的。”
高湛笑道:“是,陛下是要高某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才来此处实施‘利民策的’,陛下对高某而言,是位仁君,只是,天下人各有所思各有所虑,我们自不能替天下人评判,仁政与否,还是留有后人评说,而高某与两位殿下,只管当下便好。”
小墨儿抿唇,然后他点点头:“高大人言之有理,是墨儿失礼了。”
小曦儿咔吧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扯扯高湛的衣袖,“高大人,我饿了。”
高湛笑道:“既然公主饿了,那我们就去用膳,吃完了下午还有骑射的课要。”
和宫中比,自然是外面更让人高兴,以致即便要上课,小家伙们也是兴高采烈的,骑射的课程不但可以草场上练射箭,还可以入山林实地打猎,每次之前高湛都要从溧水城调兵,把猎场围个水泄不通,生怕两个小殿下有个什么意外。
相比较念书,小公主倒是难得对打猎有兴趣。
下午的猎场里,小曦儿换了一身骑装,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一身骑装的小姑娘,都是高湛特地安排过来陪小公主的。
一声开始后,一帮小孩子便争先恐后的朝着山林里冲,小曦儿骑的马是匹温顺的小母马,在小曦儿的驾驭下,迈着小蹄子使劲朝前跑,一骨碌冲进了山林。
高湛和骑射的师傅在场外等着,今日测试,要看看谁先打到猎物出来。
小墨儿和其他的孩子陆续都回来了,结果小公主半天没回来。
高湛一骨碌坐了起来,让人看着其他孩子,翻身上马,赶紧带人进如山林找里。
人呢?
小公主的小母马跑的欢,小主人又胆大,很快就把她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给甩了,使劲朝前跑,还顺利打到了一只小兔子,她可高兴了,自己下马捡了兔子,想要跟后面的人显摆,一回头发现就剩她一个人。
小曦儿傻眼了。
拿了猎物骑马往回走,结果越走越晕,完全迷糊了。
小曦儿骑在马上,腿边还挂着死兔子,山林树荫密布,阳光只从缝隙里洒下,她有点害怕,也不敢随便乱喊,怕引来什么野兽,只能小心的安抚着小母马乱蹿。
然后她眼泪汪汪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跑了一圈,又跑回原地了。
“哇——”
好长时间没哭过的小姑娘,终于哭了出来,她害怕。
树丛里有声响,好像有什么生物要过来,小曦儿被吓的立马收声,小母马也不安的喷了两下鼻息,小曦儿紧紧的抱着马头,盯着那处声响,就在她要尖叫出声的时候,那树丛后面走了一个人。
小曦儿愣愣的盯着那个人,然后说:“我认识你。你是卿卿。”
相卿笑:“公主自然认识臣。”
分开太久,以致小曦儿记不大清太多细节,但是这个人她自然是认得的,她松开抱着的马头,坐直身体,看着相卿,说:“卿卿你生病了吗?”
小曦儿觉得他脸那么白,就像很多人刚刚生大病快要死的模样。
相卿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小母马的头,他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小曦儿,说:“公主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小曦儿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显摆的指指兔子,说:“卿卿你看,这是我打的。”
相卿伸手,直接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公主不但长大了,还会打猎了,真好。”
小曦儿的脚着地,她有点得意,站直身体,抬头看着相卿,问:“卿卿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看我打猎的吗?”
相卿点头:“对,臣是来看公主打猎的,看完臣便会离开。”
“离开去哪里?是不是要去见母皇?你跟母皇说晚点回去吧……”小曦儿长的再大,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扯着相卿的袖子,看了眼周围,怕怕的说:“我迷路啦!高大人肯定很着急,卿卿你认得路吗?你能不能带我去出去?”
相卿伸手牵着她的手,说:“那臣便送公主出去,免得高大人担心。”
小曦儿牵着小母马,相卿牵着她,慢慢朝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