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潇潇知道了,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的模样,大概是不想让他为难。
这种互相惦记着对方,互相为对方着想的心情,让重锋忽然觉得有点微妙。
他觉得自己虽然还没像李彦当年那样有感触,但他也开始有点理解当年李彦说的那番话。
李彦曾经对他说:我们追求强大,但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我们是军人,但不止是军人,我们还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因为重建忠对重锋的严苛,重锋从未在“家”上面有过柔软的情感,所以他当年并不是太明白这番话,尽管他当时非常崇拜李彦,而李彦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再解释。
李彦在说出这番话时,重锋还抱着尚且是个小面团的李潇潇。
重锋知道李彦说的是心中要有牵挂,因为李彦曾经说他冷静精准得像一台机器,但军人是人,不是战争机器。
他很崇拜李彦,但他并不认同李彦的这个观点,这始终是他和李彦唯一有分歧的地方。
无牵无挂,心无旁骛——这难道不比思前顾后,或者犹豫不决好?
尽管重锋不理解,但小婴儿的脸是软软嫩嫩的,他偷偷地戳着她的脸时,她使出双手抱住他一根手指,她的手指也是软的。
这让他顾不上要反驳李彦的想法,因为小婴儿很快就会随着她母亲离开军区。
然后下一刻,李彦就开玩笑般地说,要把自家的独苗苗托付给重锋了,让重锋记得哪怕将来上了战场,心里都要有一个牵挂。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面团长开了,现在就在重锋跟前。
他承认,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仍是心无旁骛,但当他受伤昏迷前,他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潇潇要准备考部队了,不能让她分心。
他想起那一刻的念头,此时再回想当年八岁时的自己,两个时间点终于汇集重叠,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让他理解了李彦说的牵挂是一种什么心绪。
他不想潇潇担心,也怕她为他落泪,但更怕她委屈自己。
重锋慢慢地坐了起来,床单被单间摩擦,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李潇潇显然也听到了,知道重锋现在身体还虚弱,也顾不上自己那点情绪,连忙又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他起来的动作有点吃力,连忙上前扶着他。
她的动作很熟练,堪比医院的护工,重锋觉得有点惊讶,很快又想到之前李卫国住过院,她也在医院照顾过李卫国。
李潇潇把枕头垫在重锋背后,重锋却没有靠在床头上,坐在了她原来的椅子旁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椅子上。
重锋笑了笑:“考完了?”
李潇潇一脸局促,仍是埋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上午就考完了。”
身为话剧演员,她知道自己的外形优势和劣势。
她的双眼,星探曾经跟她说过,只要她睁着眼看人,就是满满的无辜,要是再哭一哭,一句话也不用说,别人都觉得你是委屈的,那你即使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
桃花眼与生俱来的朦胧目光,让她无法出演像《半边天》中的冯铁兰那种铁血刚强角色,更适合像《蜕变》中的赵兰,或者《半边天》中的叶芳华,从柔到韧的转变。
所以,李潇潇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着重锋,不想让他觉得她是在委屈。
重锋问:“带手帕了么?”
“啊……啊哦,带了带了……”李潇潇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低着头把它递了出去,“喏。”
手帕被接了过去,李潇潇双手规规矩矩地撑在膝盖上,从余光中看到重锋倾向床头桌,似乎是要拿点什么,然后她听到了倒水的声音。
李潇潇直想敲一敲自己的脑袋:她居然就顾着逃避尴尬,忘了团长刚醒过来要喝水!
她还在想着,冷不防下巴被轻轻抬了抬,然后对上了重锋的目光。
重锋的食指粗糙而干燥,带着薄茧,弯成一个半圆,轻轻地抵在李潇潇的下颌上,让她抬起了头。
李潇潇睁大了眼,重锋迎着朝她笑了笑,另一只手拿着沾湿的手帕,一点一点地在她脸上擦拭。
李潇潇心口怦怦跳,满脑子都是双箭头。
然而她大大的眼里,很快又充满了疑惑,因为重锋不是给她擦眼里,是真的在擦脸,眼边甚至都没碰一下。
为什么?
紧接着,李潇潇很快就明白了。
重锋见她不再低着头,也已经把抵在她下巴的手撤了回来,专心地给她擦脸,不一会儿就擦干净了,放下了手。
李潇潇看到了手帕上一片浅红。
不是双箭头。
是腮红……
是她今天为了面试而化妆时,特地打上的腮红。
不止腮红,还有定妆粉,而且这个年代的化妆品不防水,李潇潇已经想象到,她自己刚才脸上是有多精彩了。
大概像调色盘一样。
李潇潇:“……”
毁灭吧,她累了。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明明是个精致女孩,是整条街最靓的崽。
她也不求能让团长对她惊鸿一瞥什么的,但至少让她素脸正常水平发挥,顶着一张花猫脸,她想跟团长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李潇潇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抬起胳膊挡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底全是羞恼。
丢脸,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