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样流畅,刚柔并济,即使台上乐声齐奏,但那轻盈的动作,让所有人都觉得那肯定是落地无声的。
仅仅是这开幕场景,这位青年演员的武生功底,已经迅速地吸引住台下的观众,尤其是孩子们,看到那前空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目光都黏在了青年演员身上。紧接着,青年观察完毕后,发现已经安全,朝身后的芦苇打了个手势,后面马上出来了好几个人。
这小小的一片芦苇,竟然能藏这么多人!
然而,还没等观众们惊叹,从芦苇中头一个出来的红衫蓝围裙女人,摘下头巾擦了擦汗,开始唱道:“程书记派人来送信……”
清晰洪亮的女音极具穿透力,圆润又有力,和配乐完美配合,像是要直击人的灵魂一样,一下子将观众们就镇住了。
“是她,我认出来了,是画报上那个女人!”
“对对,头发跟围裙都是一样的!”
“嘘!别吵!”
……
少年之中已经有人认出来了,台上正在唱戏的角色,正是海报中的主角阿庆嫂,可其他人现在只想好好看看戏,听这和大合唱完全不一样的歌,于是连忙让说话的人闭嘴。
京剧演员的功底都十分好,即使没有扩音设备,也能让台下大部分观众听清楚声音,此时再加上扩音设备,舞台上的唱戏声一直传到了远处。
这个表演场本来就是属于蛇口公社,离公社的各个大队都不远。
此时已经到了下工时间,在农田中忙活了一天的社员们扛着工具往村里走,听到了公社口那边的声音。
刘翠花隐隐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邻居邓晓虹扛着锄头,也朝刘翠花问道:“花姐,我咋觉得那声音这么像《沙家浜》呢?”
邓晓虹也是其他县嫁过来的,以前也听过样板戏,嫁过来后还曾经抱怨过,这县文工团啥也不会,跟她娘家那边没得比。
这种话说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说多了被蛇口公社的本地村民嫌弃,还被说“那要不跟你汉子离了,回你娘家去呗”,邓晓虹被气了个半死,但也确实不再在村民们跟前说类似的话。
好在,刘翠花娘家跟她一个地,于是邓晓虹也就只能跟她一个人偶尔抱怨一下了。
她很喜欢听戏,少女时期也加入过娘家村里的文艺队,跟着队里的老师学过艺,觉得自己多了门唱戏的手艺,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只是,后来她嫁过来这边,一切都不一样了。久而久之,她也就忘了以前那些风光的时候,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一心一意盼着自家儿子哪天成功去到香岛。
刘翠花以前被县文工团的廖主任嘲笑过,对这县文工团说得上是深恶痛绝,听到邓晓虹这么说,冷哼了一声:“是呢吧,估计也就演个把段子,什么县文工团,狗改不了吃屎。”
邓晓虹好歹是练过的,听出了唱戏人的功底,眼里露出了惊艳:“不是啊花姐,我听现在唱的这姑娘,这水平比咱们南沙县文工团的台柱子还高!”
刘翠花也听到了,确实是水平高,所以也就更烦躁了,她不相信文工团能有好心,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邓晓虹:“你要想去看你就去。”
邓晓虹知道她跟廖主任的那些过节,识趣地不再说,但心里也打了注意想去看看。
两个人回到村里,各自回家,都看到自己做好饭了,但饭已经不热了,两人等了又等,不知道自家臭小子跑去哪儿了。
还是刘翠花想起前两天自家儿子问《沙家浜》时的好奇,反应了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提起藤条气冲冲地出门了。
陈美娟跟着跑到门边,朝刘翠花喊:“妈,你去哪儿啊这都要开饭了!”
刘翠花头也不回地说:“去抓你弟回来!”
刘翠花走到村口,这才发现有好些人跟她一样,也是回到家后等了好一会儿,自家臭小子还没回来,猜到是去了看戏,于是要出来抓儿子回去的。
女人们走到公社口,已经能看到表演场了,外头又走来几个隔壁公社的,倒不是来找儿子的,而是来找女儿的。
蛇口公社这边有个默认的规矩,姑娘们晚上尽量少出门,毕竟附近山头都藏着逃港人,以前就出现过一桩惨事,公社的一个小姑娘晚上出去,被拖到山里了。
从那之后,蛇口公社家里有女儿的,都会警告女儿晚上不许一个人出门。
不管是找儿子,还是找女儿的,大人们都堵在了入场口,刘翠花嗓门大,冲着拦在入口的高大男人喊:“我来找我家儿子的,你让开!”
门口的正是重锋,淡淡地扫了刘翠花一眼。
刘翠花刚才也没仔细看,现在一定睛,这才发现是个年轻小伙,但是已经穿着四个兜,是个军官,顿时就收敛了起来。
结果她再一抬头,就看到对方锋锐的眼神,到嘴边的话顿时被那目光挡了回去,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重锋朝旁边的战士指了指:“进去可以,把藤条放下,禁止妨碍别人看戏,否则按违反纪律处理。”
刘翠花:“……”
所有人一听这年轻军官的话,顿时都傻眼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的,进个戏场还能被当作违反纪律!
有人往顺着军官的手势看去,只见那战士旁边已经收缴了不少藤条、木棍等抽孩子的工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意味着,已经有找孩子的大人进去了。可他们等了又等,也没见有哪个大人出来的。
他们又纳闷了:这就是干脆留在里面,跟孩子们一起看戏了?
此时此刻,台上“铮”的一声亮响,《沙家浜》中最著名的场景《智斗》刚好来了。
这个场景正是画报上的名场面,阿庆嫂与两名反派周旋,同台三人对唱,三名演员一亮嗓,入场口这边的人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直击心灵。
所有人这时才看向舞台,看见那搭建得巨大而逼真的布景,看到场中已经坐了不少观众,不管是对文工团有意见的大人们,还是贪图新鲜的孩子们,此时此刻,都不分彼此,看得津津有味。
这冰山一样的军人身后,一名少女探出头来,冲刘翠花等人笑了笑:“叔叔婶婶们,我们在沿路都安排了战士站岗,今晚姑娘们回家的路上,都会有战士们保护,请放心。”
少女顿了顿,眼神真诚又坦荡地说:“以后我们的文艺表演安排,都会放在晚上七点半之后。”
她这话一出,所有都愣住了,随后脸上不自在了起来。
七点半之后,这意味着,这些文艺表演不会耽误自家孩子的游泳时间,甚至连出海打渔的男人们也能够回来吃完饭,依然赶得上看这文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