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神父当时必定悲愤至极,于是去找潘小月理论,劝她回头是岸。可是利字当头,生意人哪有随便放弃财路的道理?哪怕那是下地狱的买卖。可正是这个时候,潘小月一面赚得盆盈钵满,一面却又无法遏止地想自己要个孩子!没错,她也怕没有后代,怕落下断子绝孙的下场。虽知道自己的亲骨肉就在圣玛丽教堂,在神父的呵护下成长,可是神父从来不告诉她那孩子到底是这十二个门徒中间的哪一个。你们就是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潘小月要牟利,神父则希望她回头是岸,尽早结束这不择手段的生意……
“扎肉跟我讲过,潘小月之所以对精壮的男人如此渴望,除去生理上的需求,她还有一个愿望,便是再度怀孕。原本那个孩子应该是神父与她结合所生才对,可命运将这些本该发生的事情都搞得错了位。潘小月不停求你把她的孩子还她,你却以让她停止设婴儿宴为条件,她这样要强且要钱的女人,自然是不会妥协,于是将对那孩子的念想化作情欲,发泄在其他的男人身上,希望能再生一个。原本,要阻止这一切是极为简单的,只要你与章春富联手,将罪魁祸首除掉便是,可神父大人必是对她还有太重的负罪感,所以这把屠刀举过头顶,砍的却是周边的人。眼看幽冥街上的冤魂也就越来越多。我给阿巴洗澡的时候看到了她的妊娠纹,想到她跌落后埋进雪堆的那处铁轨,上方便是黑狼谷,于是猜到阿巴可能也被送进过赌场,这才是她失踪整半年的原因。我当时看见她与姐姐苏珊娜重逢的时候,就奇怪苏珊娜为什么老在她的肚皮上比画,后来才想到,应该是要问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哪儿去了。因受过现场分娩、婴儿被宰食的惊吓,又死过一回,阿巴确是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她由此亦对孕妇特别敏感,一看见大肚子的人便会发狂,所以费理伯将一包蛋炒饭放在腹部,走上钟楼时,影子看起来便像一怀胎数月的妇人,这一幕触动了她的情绪机关,她这才失控袭击了费理伯,导致乔苏与她扭打,失手将费理伯推落致死的。阿巴后来看到肚子已大到不成样的谭丽珍时,也发作过。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笔买卖做得血腥气那么重,神父又对潘小月下不了杀手,于是你便用到两招,意欲以此来阻止她。一招是与章春富里应外合,将参与这桩买卖的人一个个杀掉,沈浩天、五爷、哈爷、大姨婆……那些有罪之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戒。当然,将他们做成‘人刺’是个极妙的主意,既警戒了潘小月,又能吓退一部分赌徒,让他们远离她的地盘;第二招,你做得有点儿绝,便是对教堂内的孩子下手。我一开始还奇怪,为何凶手杀人之后还会挖去他们的眼睛?那些被挖掉的眼珠子又去了哪里?起初我想到东北这地界上,农家都是种鸦片的,利用掏空的尸体运送鸦片与俄国人交易也是有的,于是连夜挖开墓看过,结果尸首却好端端都在那里,便知道推测的方向错了。后来我发现,这些孩子太听你的话了,他们在沈浩天被做成‘人刺’的当晚,也就是西满被割头的那一晚都出来集合过,他们为什么会集合?集合了要去哪里?神父大人,光有章春富与你的配合可不成,他将目标杀死之后放在那儿,其余时间却得在赌场里上班,否则会引起怀疑,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把他们做成‘人刺’,他只能在赌坊后院给你开一条小路。这个活儿分明就是你带着几个孩子出去干的,你指使他们配合你做这样残忍的活,然后给他们冰糖吃……哦不,不是冰糖,是会让人精神亢奋的、失去痛觉的迷药,这些药你尽可以假借做干花之名,从罂粟里提炼。是不是?
“你就是这样,一面带着你的教徒去做‘人刺’,给潘小月的生意添乱,一面把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杀害,挖出他们的眼球带给潘小月,以此警告她,如果再不住手,下一个死的就是她的儿子!潘小月每次收到你用那个黄杨木盒子装的一对眼球,便会心惊肉跳一次。但那时她应该还未怀疑到你头上,因为斯蒂芬并不知道她与你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于是他将疑点全部落到老章身上。偏巧章春富为了让谭丽珍脱险,可说是用尽了一切办法。用蟑螂饭让她与负责监视的凤娟闹翻,令其有了去外头自己张罗吃饭的意念,再蒙面乔装,在闹市街警告她赶紧逃走。这些事我原本也并不晓得,却是与谭丽珍做‘牢友’的那段辰光,她有一搭没一搭告诉我的,我当下便猜测那可能是良知未泯的老章做的。只可惜这些行为都被黄雀在后的斯蒂芬发现了,潘小月因这才急着收买扎肉,用来取代老章替她办事。再说反正已经用真的婴儿肉做菜,烹饪技巧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神父大人一定奇怪我怎么猜到你是凶手的。原先我只有些怀疑,因这些孩子死的方式太特别了,除了费理伯之外,每一个的死状都是按十二门徒传说中的样子来的,你实是想用这法子让他们离天主更近一步吧?为了让他们都安于如此悲惨的命运,你还用绳子把他们掏空的眼眶捆扎。一般人兴许不晓得这其中用意,但我亦是水乡长大,家在离古江镇不远的青云镇,知道为了安抚无辜冤死者,会给他们面部系上绳子,生怕他们的怨灵自口鼻眼内飞出来作乱人间。所以我见到这样的东西便想到也许凶手与我老家离得近,遂想到在英伦的地下室内被囚禁时与我聊过家常,透露过她原居古江镇的潘小月,于是怀疑过凶案系她所为。可是,教堂的吊桥每晚都被收起,她又是哪里来的本事入内杀人呢?再说也无半点动机。只那时,我还不曾怀疑你,因不晓得你与她有那层关系。
“直到今天,她将我们一并视作将死之人,于是当面与你说了那番话,我才晓得你们的关系。之后,我还发现你捆潘小月与斯蒂芬的那个绳结,亦与捆西满的结花一模一样,这才想到,一切都是你主使的。她后来恨你,必是因老章死了,你只得亲自私见她,将费理伯的眼珠交予她,以此威胁她停手,结果加深了她的仇恨,带着大批人马过来叫阵。当然,你清楚潘小月的软肋,所以给这些孩子吃了‘冰糖’,让他们爬上墙顶挡着。她生怕误伤自己的亲儿,当然不敢下令开枪或者强攻,这才是圣玛丽教堂能坚持那么久的原因!”
庄士顿平板而端庄的侧脸在血色隔纱后显得愈发干净,他终于开了口,如一片灰白的岩石无声裂出的缝隙:“如此说来,真正的罪人唯独我一人。”
“可你从前并不是那么想的,你总将自己辜负潘小月的事情看得太大,所以其他人的命便不是命。倘若开设婴儿宴的不是她,换作别的人,你断不可能牺牲那么多人命,只为劝其悬崖勒马吧?!神父大人,你曾是如此宅心仁厚,乔苏根本没有生过孩子,我检查过她的尸体,发现她根本没有生育痕迹。兴许是因为体质问题,怀上后又流产了。你为了安抚她,骗说她的孩子收养在你这里,乔苏由此才成为信徒。阿耳斐的所谓本名‘田玉生’,是你编出来的,只为了给乔苏希望,让她觉得还有依靠。你断想不到,正是你亲手打造的‘田玉生’,硬生生将乔苏送上了黄泉路。”杜春晓眼角晶莹,却似是忘了泪要如何落下,只能将其凝在原地,“神父大人,你一手救人,一手杀人,内心必定煎熬得很。但是,这份煎熬若要找宣泄口,必定是找潘小月的亲儿,而那个亲儿,就是若望吧?还有,在杀死西满、砍断他的头之后,你把他的身体先行安葬了,这亦是慈悲为怀的表现吧?”
“因下不去手惩治真正的罪人,你只得找她的亲骨肉下手。我见识过你惩戒孩子的手段,为的是让他们知错能改。可若望从未犯过错,却是满身鞭痕,你为什么打他?为什么将他关进笼子里?他的精神状态又缘何会如此不正常?那都是被你逼出来的吧!这孩子目前体内可是住着两个魂灵的:一个魂叫天宝,总在呼救,希望亲娘能救他脱离苦海;另一个魂才是若望,才智过人,系你最得力的左右手。你对若望的感情亦是左右为难。因他是潘小月的儿子,所以既疼他,给他一间花房,传授他制作干花、提炼药物的技法;可你又恨他,时不时要虐待他,以泄心头之苦。你不曾拿‘仙粉’出来牟取暴利,却只是控制自己的教士,实在是让人既敬佩又不耻……”杜春晓遂别转头去,看着多默那条被草草包扎,用纱布吊在胸口的断臂。
“神父大人,我的忏悔到此结束了。”
【6】
庄士顿正欲启口,脚下的地板却猛地抬起,将他掀翻在地。杜春晓亦惊惶失措地爬出忏悔室,却见外头浓烟滚滚,自己两只手掌则巴巴儿压在碎玻璃上,忙抬起掌心,已渗出斑斑血迹。
“他们开炮了!”斯蒂芬灰头土脸的在地上挣扎,墙壁的粉灰纷纷坠落,将他们装点得如雪人一般。
“快!快解开我的绳子!”
潘小月的叫声开始变得恐惧,几位仍被绑紧的教徒都在尖叫,除了若望。他只是转过头来,对住潘小月道:“娘,我是天宝啊。你不认得了?”
只可惜叫喊已乱作一团,他的亲娘并未听见,只顾在打滚,将自己整得宛若地狱钻出的恶煞。所幸庄士顿反应灵活,迅速将教徒手上的绳索解开,却不想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刺穿耳膜,众人又开始惊惶失措。
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又开始近了,杜春晓悄悄移到窗口窥视,只见外头果然已架了梯子,不仅轰断了吊桥,炸开了大门,还在壕沟外沿架起了铁丝网。她明白,那是全数剿杀的讯号。
“快出去!都出去!”她只得转过来,架起了夏冰,对扎肉道,“你两只脚没坏,还能逃命吧?”
“放心!”扎肉果然跳起,将血手交替放在胸前,还跑到了杜春晓前头,笑道,“可惜啊,爷现在不方便帮你搀着夏哥,且让你们亲热一阵子吧!”
语毕,他便大步跑出礼拜堂。
此时,庄士顿已让少年们往钟楼躲去,自己则回来解开了潘小月的绳索。她双手刚一松脱便给了他一耳光,两人怔怔对视了一阵,似有了心灵感应,竟牵起手双双往外冲去。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谁来帮我解开!救命!”手脚仍被缚到动弹不得的斯蒂芬已是力竭声嘶,大抵以前从未遇过死神离他如此之近。庄士顿愣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为斯蒂芬解开了绳索。
“神给我们的机会应该是均等的。”庄士顿对斯蒂芬说道。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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