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黄颢年每天都会从这个怪梦之中惊醒,醒来之后就看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吓得他魂不附体,茶饭不思,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他自己心里明白肯定是惹了大祸了,赶紧请来一位能看祸福的居士,询问此事吉凶。

那位居士善谈因果,听罢了始末,告诉黄颢年道:“阁下果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你命中本无富贵,但你夫妻二人不甘贫困,天天在家中对天对地诉苦不休,结果反被那罗刹江里的邪魔歪道听见了,假意前来点化于你,骗你拿了水府中的东西,现在连本带利都得还回去。那五通五显多是山妖水怪,从来不会有善心感应,既有所施,必有所取,自古宿债相偿,谁也救不了你,要是你家产不够的话,恐怕就得拿全家人性命去填。”

黄颢年被人一语点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祸及家中老幼,自然是不敢怠慢,匆忙备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猪、牛、羊三牲等许多供品,行船到罗刹江中,同妻子两人跪在船头焚香叩头,将带来的所有物事全部倾入江中,就看那浊水翻翻滚腾,从江里涌出无数大鱼,张开大口争相吞食。

黄颢年暗自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发还了这场宿债。正自侥幸间,忽遇狂风大作,水底老龙惊,半空厉鬼哭,罗刹江中巨浪排空,压顶而来,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所有的船只,使船上之人尽数葬身鱼腹。江水泛滥成灾,又吞没了黄家所在的村镇,可叹黄颢年不肯守命自安,虽得了几年富贵,却赔上了满门性命,真教“凭君纵有千钧力,命里安排动不得”。

这回《撒豆罗刹江》的说话,虽是半真半假,却又无假不成真,只为劝那些怨天恨命之辈,休要眼光浅、口头轻,指天叫地地胡言乱语,更不可贪图非分得来之物。须知道“富贵只是五更春梦,功名好似一片浮云,到头来万事皆空”。

这位说书先生对张小辫儿等人讲古,真正是“说话仅凭三寸舌,称出世上深与浅;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盼点醒梦中人”,果然指中了要害,听得张小辫儿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却不知他张三爷能否晓得苦海无边,早早回头,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解。

第四章猫儿药

且说雁营出战在即,张小辫儿酒后带着手下哨官们听个说书人讲古,讲的是一段《撒豆罗刹江》的说话。

原来那说书先生看出张小辫儿命数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祸在身,而且还要连累灵州城里的军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着一发死个尽绝,就算是鸡犬猫狗也留不下来一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托借当年的一段故事加以点拨。但说书人讲的事情,与张小辫儿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干,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谓“书不在厚,有味则馨;言不在多,有理则重”。您要问说书人讲的这个理是什么理,他正是想告诉张小辫儿:“从来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随你小子现在使尽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债相偿,凶神恶鬼必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可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张小辫儿虽然隐隐听出些意思,心中也觉得颇不安稳,但他骨子里认定自己绝非凡夫俗子,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多是张三爷命中注定所得,哪里肯信这说书人乱嚼舌头。

张小辫儿眼珠子转了两转,又想生死总有命,富贵都在天,反正张三爷本就是穷光棍一条,无非凭着偷鸡吊狗的手段,勉强度日过活,想来能有今日光景,也合着否极泰来之理。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在世是浑水的鱼,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说书先生偷眼相观,见那张小辫儿仍旧是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坦然模样,知道对牛弹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爷一段说话,也算是咱们有缘。咱这说书之人,只不过是凭着耍嘴皮子赚钱糊口,无非讲些个风月,谈些个异闻,图个好听罢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处,还望官长老爷们海涵。奈何这良辰短暂,美景易逝,再长的故事终有个了局的时候。”说罢他就推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等人,更是没听出这段说话的玄机,只顾听个新鲜热闹,虽然未能尽兴,也只作罢了,都称谢道:“先生讲的果是稀奇,我等今后定当再来讨教。”当下拱手作别,随着张小辫儿回到营中。

这些天来暴雨不断,灵州附近的几处江堤都被冲开了口子,一时间洪水暴涨,吞没了好多村庄道路。巡抚马天锡虽是本省的封疆大史,但还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盘非常有限,周围各处多被粤寇攻陷,眼见贼势之盛难以遏制,幸好天降骤雨,引动山洪发作,被大水淹死的贼人不计其数,使得围困灵州城的数万粤寇失了后援,加上粮草供给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际,必定撤围。

马天锡看这两天的暴雨小了许多,察形观势,断定太平军肯定会暂时放弃攻城,等他们流窜到别处大肆劫掠一番,补充足了粮草兵源,才会再次卷土重来。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坏,如果没有水师接应,这么多太平军想后撤,只能经过南边的黄天荡。

所以马大人调遣雁营趁夜从水门出城,埋伏在太平军的必经之路上,杀他个措手不及。虽然不可能尽数歼灭,至少能重挫粤寇锐气,使其闻风丧胆心存忌惮,短期之内不敢再犯灵州。这样一来官府才能有时间整顿军备,招练新勇,巩固城防。

张小辫儿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营团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猫仙牌位,叩求猫仙爷爷灵验感应,慈悲无边,保佑雁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随即整装结束,教这近千名团勇,各自背负了火药铅丸,带着抬枪火铳,开了城下水门,乘着舢板潜出城去。

此时乌云压顶,四下里黑得如同锅底,城外到处都是粤寇,雁营不敢用半点灯火,全仗着雁民们常年在夜晚狩猎,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划入河道,绕着水路直奔黄天荡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张小辫儿虽然充做营官,却是半点不懂战阵厮杀之道,好在身边的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雁营响马以前经常与围剿的官兵厮杀,也同地方上的民团作过战,到后来又打太平军,也不知做过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而且黄天荡是雁营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占尽天时地利,就算太平军有十万之众,也能在荡中杀他个人仰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转天,早已雨住雷收。张小辫儿等人坐在船头四下打望,但见那天地间仍是阴晦无边,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尸。有道是“人动杀机,物能感知,而天动杀机,人莫能知”。当时天下纷乱,遍地都有杀生害命之举,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动了杀念,单是清廷镇压太平天国这十几年里,因为灾荒战乱而死的人口,就有将近七千余万。您数数那时候整个大清国总共才多少人,战事最激烈的这几个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烟灭绝,行出数十里,也不见半个活人。即便那些没被洪水淹没的村镇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荡荡,连鸡鸣犬吠声都听不到,各处都是一派死气沉重的气氛。

张小辫儿做了雁营营官,心下原本极是得意,但在舢板上看到天灾兵祸的大劫之下,满目尽是凄凉景象,忽觉值此乱世,即便真能发迹了,也难快活受用,便对众人说:“我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雁营舍生忘死,拼着性命平寇杀敌,不为别个,只为了早日国泰民安,让天下百姓再不受这离乱之苦。”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雁铃儿等人闻言齐声称是,心中尽皆叹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知张小辫儿心里正在思量着:若非是民丰物足的太平盛世,张三爷空有家财万贯,也没处花销享乐,身居高官还得替上下排忧解难,所谓“将军铁甲夜度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如此整日地奔波劳碌耗费心血,哪能有什么兴头?

雁铃儿见张小辫儿身边有只黑猫,那黑猫虽然疲懒,却生了两只黄金眼睛,顾盼之际好生灵动,但此猫只与张小辫儿一人相熟,从不和旁人接近。她好奇心起,就问道:“三哥,听说你在灵州城做捕盗牌头的时候,活捉潘和尚、白塔真人一干巨寇,全凭城中的猫子暗中相助,可否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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