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是我。”何风笑着,他枯瘦的脸上显得很苍白,此时此刻这一声呼唤却依旧不减话中和风般的温暖。
女鬼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她正欲用力的手就那么定在了半空中,转眼间,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这幅面目得可怖,立刻用另一只手上长长的袖子遮住了自己血迹斑驳的脸,生怕被人窥见半分她已经褪下了秦雪怡的人皮伪装。时隔多年,无论是生死与否人鬼殊途,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没有一个女孩会愿意被看到自己最丑陋的样子。
但是她另一只手中的陆城还在半空中不停地扑腾,只有一只手遮掩的她又哪里能遮完这庐山全貌何风笑吟吟的看着她,看着这个即便化身厉鬼也一样单纯痴傻的女孩,温柔的目光又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颖儿,为什么不回答我”他问。
“你你闭上眼睛”女鬼近乎偏执的喊了起来,柔弱的声音中夹杂着泪腔,经年积累下来的软弱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殆尽。她用袖子遮住了脸,正在她面前的陆城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哭,这个泯灭人性一心复仇的女鬼居然在哭。
“为什么你还是颖儿,我还是何风,你已成鬼,我也同样不久于人世。我们快见面了不是么还有什么好避讳”何风说。
“你不害怕我的样子么”
何风摇了摇头,“不怕。”
一旁的唐月绯摇着头冷笑,“今日荒冢中无名枯骨,曾是谁家青春笑颜。有道是红颜白骨,这话倒是不假。”她双手环抱胸前,来回踱步着打量多年后相逢的两人,目光中带着戏谑,也带着同情。
一个十年来活在梦中,一个却忘记了曾经梦想只想复仇。
这一刻,梦中人清醒,枉死者放下执念。唐月绯知道,何风的大限是真的到了。
他的身体早已濒临崩溃边缘,女鬼又强行拔下了他的输液管和氧气输送,这一刻的突然清醒,除了回光返照,别无解释。
真可笑,一个以为自己爱,一个以为自己恨,相互之间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对方十年,到头来相见,却也是这样一个德行。
“好,总算是在你临死之前让我们见上一面了,我很满足。”女鬼说,略带哽咽。他们早就见过了,但是在此之前她的出现一直是以秦雪怡的身份。这一刻面具扯下,她才是她自己。
这一刻她突然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了那个初阳正暖的午后,话剧社里的匆匆一瞥。那个人抱着厚厚的剧本,看了一眼带着白色艺人面具的她。他说多多指教,她高傲的一摆首没有理会。旁人说校长的女儿果然是面子大,他却挠了挠头,大概是觉得我一个新人直接跟社团里漂亮的女学姐打招呼太唐突了吧。听到这话,她猛地摘下了白色的面具,清纯美丽的脸蛋惊艳了整个舞台,也经验了那个一看就没交过女朋友的男生。
“油嘴滑舌”她吐了吐舌头。
过去的时光真好啊。
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像是已经忘却了插入胸口的黑色长剑,以及心口处那源源不断如泪水泉涌的黑血。
“你想说什么”何风问。
“我想问,你爱过我么”她一字一顿的说,像是期盼着一个无比真挚的回答。
何风点了点头,“当然。你和小雪都是好女孩儿。”他顿了顿,话语中泛起了一丝苦涩,“我只想说对不起,因为我,居然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
“好,有你这个答案就够了。”她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之敞亮,像是心中淤积多年的心结一朝解开,“老实说我本来还准备就这么带你一起去死呢,你知道你多蠢么那个女人已经成家立室,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十年来从未变心,就连做梦喊的都是她的名字。哈哈,真可笑。这些天来和她相处的愉快么,让你们一起在梦境中身赴黄泉,我自己也觉得挺好。但是谁能想到你这个家伙运气那么好,居然还能在生死关头醒了过来,看来果然是命不该绝,这条寂寞的黄泉路,注定是只能我一个人走了。”
“别那么想,”何风也跟着笑了起来,“父母都走了,身边也没有一个朋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么我欠你的,不会不还,大限将至,这条路,有我陪你走。”
“不。”女鬼的声音冷了,“好好活下去。”
她一点一点放下了遮住面庞的长袖,露出了自己狰狞恐怖爬满血痕的脸,也露出胸口那把浸染了层层鲜血的黑色古剑,剑的那头是被她掐住脖子架在半空中的人,算上一臂的长度,刚好足够把剑完整送入她的胸膛。
她已经褪去人皮了,这就是最好的击杀时机。
“对不起。”陆城埋着头,低声说。
她没有回答,不说宽恕或是责怪,只是微笑。
白色的身影在空中如落英般坠落,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窗台上惊慌失措的少年如昨。
“不”何风狂吼着,不经任何思考的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他们间的距离像是跨越了时空,画面仿佛定格,在他的眼中,仿佛自己上前一伸手,那个人就会落入自己的怀中。
但是现实毕竟不是电影的艺术镜头。他跳下去,不会接到任何东西,迎接他的只能是医院楼下比月光更冰冷的水泥地面。
炽热的雪流到了月色凝结成的霜上,一人一鬼,两个朝着彼此的方向相互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