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想说她小时候被继父侵犯过?虽然在某些方面她有过激的情绪反应,但没有一点儿性创伤特征,所以我不觉得她有来自性的……”
搭档:“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个。你看,是这样:在最开始,她反复强调自己的衣着破旧,然后说明了这是她妈妈造成的。接下来提到,那是继父要求她妈妈对她恶劣。我们从正常角度看,亲生母亲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对吧?而她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应该只有一个原因……”
我:“嗯……我想想……压力?”
搭档:“对,生活压力。也许她母亲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工作……是因为疾病?很可能是因为疾病的原因无法工作,也没有亲戚资助,所以家里的生活来源全依靠那个男人,所以她母亲才不得已而顺从。”
我:“明白了……”
搭档:“而且,通过问询,我也确认她小时候家里环境并不好,甚至是拮据。因此,她对是否拥有金钱这个问题看得更重,因为拥有金钱对她来说就拥有某种稳定感——这来自她母亲因为没有经济能力,所以对继父唯命是从的扭曲记忆——她成了直接受害者。”
我:“嗯……根据重现的梦境,她对于贫穷有一种异常的恐惧。”
搭档:“还有一些小细节指向另一个问题:刚才我问的时候,她说过自己的兴趣爱好是弹钢琴,据说弹得还不错。以她的家境,弹钢琴这事儿肯定不是童年学的,应该是她独立生活之后才学的。她现在也就是20出头,能有收入不菲的工作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掌握那种花掉大量时间的消遣呢?”
我点了点头:“有道理,想学会弹钢琴的确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
搭档:“我想你也应该看到,最初她只是含糊地说自己从事金融行业,而我故意往银行业诱导,她果然顺着说了下去。真的吗?年纪轻轻就从事银行业?还面对大客户?怎么可能?”
我:“你是说……她的经济来源应该是……她的男友?”
搭档点了点头:“那个有妇之夫。”
我仔细地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阵儿,这的确是合理的解释。
搭档:“好了,现在可以整理一下了。首先,差不多可以断定,她是被一个有钱的已婚男人包养着。那个男人比她大不少,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因为她认为童年的悲惨经历是源于她母亲没有经济能力,所以导致她对于金钱能带来的‘安定’极为依赖。再加上源于童年缺失父爱的原因,而那个男人又恰好能弥补这部分,因此就造成了一个结果:在双重因素下,她很可能对那个有妇之夫有了很深的感情。而且我猜,她肯定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和当初她母亲的处境一样,在感情问题和生活问题上没有主导能力……哦,对了,这点从她梦中穿着妈妈的旧衣服能看出来,其实这也是一种暗喻……她认为这样不好,但无论从金钱和感情上,她却又依赖那个男人……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所以,她应该想过结束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这种非常态关系,去过一种正常化的生活。但是,她对现有的一切又过于依赖,舍不得放弃,所以,通过催眠重现梦境的时候,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她内心深处在反复强调童年的惨境。她怕会失去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东西:富足和父爱。因此……”
“因此,”搭档提高声调,“每当有结束目前这种非正常生活的想法时,她就会重温童年的惨状,以此警告自己。我猜,她梦中所说过的‘不要’,就是指这个。”
我点了点头:“嗯,不要回到过去……可是,因为这个就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吗?能惊醒她自己的那个叫声的确很凄惨。”
搭档想了想:“别忘了,她是个内向、压抑型的性格。你记得吧?只有她一个人入睡的时候才会这样。我认为,与其说她因为恐惧过去的悲惨经历而惨叫,倒不如说是她因压抑得过久而发泄才对。”
我仔细顺着这个思路捋了一遍:“是的……你说的没错……”
搭档:“她的这种性格也就导致心理医师对她的心理诊疗失败——她需要隐藏的东西太多。如果没有催眠的话,恐怕至今咱俩还在百思不得……”
我:“停,先别急着说结束语,还有个事儿:她的幻觉。那个幻觉所看到的景象也一定具有某种含义,对吧?另外,你刚提过,关于她的男友是个有妇之夫的问题,你是怎么确定的?”
搭档狡猾地笑了:“其实,这俩是一件事儿。”
我愣了一会儿,慢慢明白过来了。
搭档:“她对幻觉的描述你还记得吧?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个十几岁的男孩,深夜出现在她家的某个角落,面对着墙……这么说起来的话,她始终没看到过幻觉中母子俩的脸,对吧?相信她也没有走过去看个究竟的胆子。她是怎么确定幻觉中那两个人的年纪的?而且,谁会在那种诡异的环境中留意年龄的问题呢?我认为她的幻觉是来自于那个有妇之夫的描述,甚至有可能是看过照片或者在某个公共场合见过。”
我:“你是说,她的幻觉部分其实是来源于……”
搭档:“准确地说,应该是来源于压力。她本质上不是那种坏女人,不过,她所做的一切……所以……”
说到这儿,我们俩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儿,我问他:“可以确定?”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想了想,点点头:“可以确定。你是催眠师,我是心理分析师。我们凭这个能力吃饭。”
我:“嗯。”
一周后,当再次见到那个年轻女人的时候,我尽可能婉转地把一切都向她说明了。果然,她的反应就像搭档说的那样,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激烈的情绪表现,只是默默听完,向我道谢,然后走了。
我回到书房,看到搭档正在窗边望着她远远的背影。
我:“你说她回去会哭吗?”
搭档:“也许在停车场就会哭。”
“大概……吧……还好,不是个鬼故事,至少她不用担心这点了。”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搭档没笑,回到桌边拿起一份记录档案翻看着,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过了一阵儿,他头也不抬地说:“我猜,她之所以会恐惧,也许正是因为她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02迷失
通常来说,我和我的搭档都不怎么喜欢人格分裂的情况,因为一个以上的多重意识——就是人格分裂的人——无法被催眠。这是个令人非常头疼的问题。
当然,这不代表我们没接过这类型的活儿。
中年男人紧张地望着我们说:“我的另一个人格找不到了。”
很显然,搭档没听明白——因为此时他正带着一脸绝望的表情看着我。我猜,他可能认为自己做这行太久而精神崩溃了。其实那句话我也没听懂。
面前的中年男人飞快地看了看我们的脸色,略微镇定下来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开玩笑,我的另一个人格不见了。”
我定了定神:“你是说,你本来分裂了,但是现在就剩你了,那个和你共享身体的家伙不见了?”
“注意你的用词。”搭档很看不上我面对顾客时不用专业词汇,“不是家伙,是意识,是共享身体的意识……”
中年男人:“对对,不管是什么,反正不见了,就剩我一个了。”
搭档:“那不是很好吗?你已经痊愈了。”看样子,他打算打发面前这个中年男人走。
中年男人:“但是,我不是本体,我是分裂出来的!”
搭档忍不住笑了:“怎么?你玩够了?不想再继续了?”
中年男人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更加严肃:“不,我是因‘他’的需要而存在的,或者说,我是因‘他’而存在的!没有了那个本体,我什么都不是。”
我忍不住多想了一下这句话,发现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逻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