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gu903();苏秉正过问一下十二年前的进士,朝中各有揣摩。后宫却没几个人在意。

——当年秦明桥和卢德音虽然到议亲的地步了,毕竟还没议成。且当时的卢德音也不过是寄居在秦王府的一个孤女罢了,没什么可议论的,知道的人便不多。

阿客听了秦明桥的名字倒恍惚了一会儿,却也没太往心里去。

她并非不喜欢秦明桥,可也确实没那么喜欢。她对他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寄托和憧憬。因为她知道他是最合适的,只要嫁给了他,她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家和生活。

她也差一点就得到了——只是有缘无份罢了。上天总是让她遇见最好的,却不肯给她。

那个时候他们正在议亲,眼看便要议成时,黎哥儿病了。

他秉质柔弱,从小便多病多灾。可从没有哪次像那一回那么凶险。太医们束手无策。秦王府满天下访求名医,揭榜的不少,可一诊断便都摇头。说已是司命所属,人力所不及。

那个时候阿客守在他的病榻前,几乎没跟着他死一回。

她只是记得,黎哥儿焦躁的在她房里摔着东西,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出嫁的时候,她没有好好的跟他讲道理,反而说了诛心的话。她那个时候确实是气昏了。可黎哥儿年少不懂事口不择言,她怎么能对他冷言嘲讽。

她记得自己说出“不是谁都得当你家的人时”,黎哥儿倏然苍白的脸色。他拽着她的衣袖不停的解释“我一直把阿姊当亲阿姊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可她只说“日后不要再往我屋里来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她记得黎哥儿便在病中也是乖巧的,醒来望见她,便再难受也会微笑起来。可这一回他就只是死气沉沉的躺着,连眼睛也不睁开。

楼夫人在佛前日夜啼哭,阿客在黎哥儿病榻前衣不解带。

府上长史连棺木都准备好的时候,有衣衫破烂的道士咬着虱子歪在王府门前摇头晃脑的唱经晒太阳。秦王将他请进家中,夫妻两个屈膝下拜,道士罗圈着腿单脚往旁边一跳,道:“鹣鹣双生,失偶而死。你自将他的命摘去,却拜我作甚!”

就是这么无首无尾,无缘无故的一句话。楼夫人便令阿客嫁给黎哥儿。

当年阿客初入晋国公府的时候,楼夫人令她见过姊妹们,又命人将黎哥儿抱出来给她瞧。那么小的孩子,哭得却那么响,任乳母怎么哄都不肯消停。可阿客走到他跟前,轻轻握了握他软软的小手,他立刻就不哭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阿客,忽然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阿客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他可真像我阿弟。”

楼夫人便笑道:“以后他就是你的阿弟了,你要像对阿弟一样好好的保护他。”

阿客便当了真。

这九年里他都是她阿弟。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

阿客做不到。她跪在地上只是哭,说“我不出嫁了。夫人,我愿意修行一辈子,黎哥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求您收回成命吧。”

可她注定坚持不了多久的。楼夫人已是病笃乱投医。当年穆贺之乱她是如何的镇定自若,可她救了满门上下,偏偏没能救下自己的子女。如今她就只剩这么一个亲儿子了,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肯做。

阿客又何尝不是?何况她欠楼夫人太多恩情。

十五岁那年秋天,她草草的嫁给了苏秉正冲喜。彼时苏秉正还不到十岁,只怕谁都没把这场亲事当真。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笑秦王府糊涂。可旁人再不当真,阿客一辈子的姻缘也葬送进去了。

她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和秦明桥的缘分断了,连后悔甚或怨恨谁的理由都没有,便不再想他。

那只是她的命罢了。

正文22旧情(五)

说到底,卢德音已经死了。

纵然她还活着的时候,与她有恩怨纠葛、或是令她牵念不舍的人,也纷纷离开或是死去。她心中并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反而还有一段只有死去才能斩断的孽缘,生活便真如槁木死灰一般。

只在生命的最后,她真切的抱到了自己的孩子,才骤然有了可以执著的事物。

因此重新活过来之后,她便早早的不把自己当作卢德音了。

可要让她作为卢佳音活着,却也欠缺了些什么——她对卢佳音所知不多,对卢佳音过往的人生,更是几无所知。她没有自己是卢佳音的实感。

她便全当自己是再世为人了——也或者还是那一缕孤魂,只因舍不下儿子,才牵绊在世上。

过往那些旧情,不经意间追忆起来,也不是不动情,可于她而言,确实都早已被强行斩断,或是自行了断了。

阿客不想再续前缘,更不想缠杂不清。

苏秉正发了话,小皇子的百日宴便也一步步的筹备起来。

阿客想给三皇子铸一枚贴身带的长命锁,便抽空回了一趟瑶光殿——其实卢佳音的财物她早就已经清点过一遍了。不过直到需要用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穷。

对着账目算了几遍,最后还是只能去里间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当年卢佳音生长乐公主的时候,苏秉正和卢佳音的赏赐。东西十分丰厚,七宝俱全,还有些西域传来的稀罕玩意儿,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阿客掂了掂轻重,拾出一块黄澄澄的金子。然而沉默一会儿,还是又放了回去。

——阿拙出生的时候,她怀三皇子也有七个月,正是最辛苦的时候。胎养得足,肚子便挺得尤其大,低头都瞧不见脚尖儿。腿脚浮肿起来,走两步便浑身疼。苏秉正便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比她还要焦躁。旁的人谁都不敢去烦扰他。

卢佳音生产的消息从瑶光殿传来,便叫苏秉正给拦下了——他大约是怕阿客因此操劳起来,动了胎气。一直到阿客先来无事算起卢佳音的产期,亲口过问起来,他才支支吾吾的承认。那个时候,阿拙出生已经小半个月了。

赏下的财物固然多。但比起苏秉正前两个孩子,这个小公主遭受到的冷遇,至今瑶光殿里人提起来还要叹息。

为了给小皇子而动用本该属于阿拙的东西,阿客是做不到的。她已经对不起那孩子太多了。

何况苏秉正定然会给小皇子铸个极好的,就算她送的再好,小皇子也不能贴身佩戴。

最后还是只斟酌着财力,铸了枚银锁。

这一日秋爽,旬假里百官下值,苏秉正也难得空闲。便往侧殿里去逗儿子。

可惜小皇子不买他的面子,苏秉正一天睡四个时辰,小皇子则只醒四个时辰,且夜里还要闹腾掉小半个去,白日里肯醒着陪他玩的时候就不多。只四肢大开的爬着熟睡,苏秉正拍了拍他的脸,“三郎,三郎?阿爹来了。”小皇子则流了他一手口水作答。

阿客在一旁给小皇子缝百岁衣,看到苏秉正悲惨的拽着衣袖要帕子的模样,忍不住就抿嘴笑出来。

苏秉正听了她的笑声,回头望见她,心里便略微觉得有些异样。

等净好了手才明白过来——她在他面前,似乎从来都没有忐忑、畏惧乃至紧张过。或者说,她似乎都不太明白该怎么跟皇帝相处。和皇帝同处一室的时候,还有那个女人能好整以暇的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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