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谢屿川将涂颜送至山下小镇便离开,往幸州方向而去,心中再多疑问也被无言压下,他还是提步往灵州赶去。
无言心中犹豫谢屿川幽会涂颜之事,思来想去还是没传信告诉洛银,以免女子间的争风吃醋让谢屿川为难。
他本就认为,成大事者不会拘泥于男女情爱,或许谢屿川有别的温柔乡,也能让他早些时候摆脱对洛银的偏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况狼王三妻四妾……也时寻常。
两日后,无言到达灵州雪山,宁玉已经在雪山下设阵了,为了全心投入天光之境不受旁人打扰,宁玉也未将红樱带在身边。
距离小满,还剩七日。
洛银也在算着时间,她几乎每夜都会观星,九州中唯有灵州对应的星宿黯淡,可见其余阵角皆设,只等天光之境了。
自无言走后,谢屿川就没来过大殿,洛银心中也有过好奇,只是从未舍魂离体去寻谢屿川的踪迹,有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谢屿川根本就不在幸州,但有时抬头一看,又能在窗棂外视线尽头看见那座半山腰的凉亭内,孤零零站定的身影。
小满前三日,灵州雪山下的天光之境设成,那是洛银交给宁玉移形阵的阵角中,最为复杂的一个,他还是提前完成了洛银的任务。
洛银观星时见天上九州星宿都发着星芒,几点连城一线,仿若一只飞翔的龙形,心中沉着的那一口气也慢慢松懈,大局已定。
后半夜突落大雨,不见雷鸣。
噼里啪啦的雨水从窗棂灌入大殿,不过片刻便将殿内的地面浇湿,殿外的大树伸展枝丫,以叶片遮雨,绕是如此也躲不过强大的雨势,不断冲刷着大殿地面的雨水足有半寸深,洛银盘腿坐在床侧,被暴雨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雨声遮蔽了许多声音,雨水也冲刷了许多气味,大殿的门豁然从外打开,门前的雨帘似瀑布而下,谢屿川高大的身影被骤雨淋得狼狈,踉跄着步入。
“屿川。”洛银见他发丝湿透,卷曲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也变得空洞无神,在洛银叫他名字时,才如被惊雷劈醒,浑浑噩噩地抬起双眼朝她看来。
洛银见他的模样心骤然坠入深底,她没管满地的雨水,赤脚踩在水中朝谢屿川奔去,隔着金笼对他伸手:“屿川,过来。”
谢屿川看着洛银的手,眼神闪过些许被救赎的渴望,他靠近洛银的步法坚定,却在即将触碰她的那一瞬停下,惊惧地握紧双拳。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和袖摆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与地上的水融为一体。
洛银呼吸一顿,她闻到了,谢屿川身上除了雨水的寒气,还有这大雨也不能冲刷干净的血腥气。
“你……怎么了?”洛银问:“你受伤了?”
不,谢屿川的血味没有这么杂。
“我……”谢屿川的声音很哑,他无助地看向洛银,嘴唇颤了颤:“我杀人了……”
第92章九十二谢屿川:我一定是疯了。……
暴雨倾下之前的夜,天空还依稀可见几颗星,空城的深巷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尸体,血液喷洒在长满青苔的墙面上,因这天热,还未完全冷却。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谢屿川的鼻腔,他头痛欲裂,视线也从一片黑暗中慢慢清晰,微弱的浅光透入,那是浮动于他面前的最后一丝灵光。
待到谢屿川彻底清醒时,他面对的是一张狰狞的人脸,那人筋脉爆裂,七窍流血,死相极其惨烈,而他的手正掐在对方的脖子上,手臂上妖斑未退,锋利的指甲连带着指尖都抠入了那人的喉咙里。
谢屿川连忙将手抽回,指尖濡湿温热的血液还不断往下滴落,此刻他才看见,整个深巷里的人几乎都以这一种死法丧命,他们是被人活活掐断脖子而死的,以这群人的身上穿着的服饰来看,当是灵州仙派的弟子。
谢屿川往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一幕,他的头脑剧痛无比,一段好似不是他的记忆汹涌地侵入脑海,那模糊的画面正是他毫不留情一个个将人杀死的场景,他的手指穿过那些人喉咙的触觉残存于指尖,引起谢屿川一阵恶心。
他没杀过人。
他答应过洛银绝不会伤人的,可眼下这么多人都命丧他手。
怎么会这样?
谢屿川颓然地往后退去,退无可退时背后靠在冰冷粘腻的石墙上,嗅到的气味让他一阵作呕,脑海中不断翻滚的血腥画面也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洛银会知道他杀人了吗?
她知道他违背诺言,杀了人后,还会喜欢他吗?
夏季的雨骤然而落,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任何预兆,突如其来的骤雨如瓢泼般打在了谢屿川的身上,顷刻间将他的身体淋湿。
雨水冲刷着深巷中的血,如一条蜿蜒的小溪往外流去,他知道这里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踉跄着脚步冒雨离开。
谢屿川在磅礴的大雨中不断去擦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可那些混杂着各种人的血液的味道还是缠在了他的身上,不论淋多少雨也洗不干净。
这里不是幸州,他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了。
他要回幸州去,去告诉洛银,他不是有意要杀人的,他控制不住自己!
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般,断片的记忆,模糊的直冲心灵的画面,还有许多不受控涌出的慌乱情绪,每一处都像是在告诉谢屿川,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谢屿川入了重明山谷便直往关押洛银的大殿而去,他推开大殿的门,扑面而来冷冽的梅花香让他迷恋,也好似在无形中安抚了他一路慌张而来的无措感。
洛银没睡,她就坐在床头,看见他来了甚至踩着水朝他奔来。
大殿满室的雨水几乎淹没了人的脚踝,洛银的衣裙被打湿,她贴着金笼朝他伸手,谢屿川只觉得一路而来的黑暗中乍现一抹亮光,只要他牵起洛银的手便可以摆脱那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的噩梦。
从醒来时便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扼住他的喉咙,只要他抓住洛银,便能获得救赎。谢屿川满心欢喜,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可在抬起手的那一刹,尖利的指尖缝隙里夹着的肉泥还未洗净,伴随他而来的血腥味很快就将殿内微弱的梅花香掩盖。
肮脏的,腥臭的气味,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
“我……我杀人了。”谢屿川望向洛银,眼中的破碎仿佛下一瞬就要坠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洛银看见了他身上的妖气,与以往不同,只要是杀过人的妖,身上都会永久沾染血腥味,不是雨水便能冲刷干净的。
谢屿川的确杀人了,不止一条人命,那混杂的血腥气中,至少来自数十个不同的人。
可他……怎么会杀人呢?
谢屿川盯紧洛银的眼,他怕在她的眼里看到鄙夷、失望、厌恶、憎恨,可又逼迫自己不能错过她丝毫情绪,他从发现自己杀人的那一瞬便来找洛银,寻求庇护安慰,这是因为在谢屿川的眼里,只有洛银会在他做错事时无限包容他,她会帮他,原谅他的。
可现在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