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分明听过许多回,可却在这一次如初闻般悸动。
梦境中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前半身化成了一团可随时拨开的雾,这两年经历过的一切却融入了骨血中。
谢屿川本能地拉住洛银的手,将她带上了床,搂在怀中,在抱到洛银、闻见她身上冷梅清香的那一瞬,谢屿川才确定,他抛弃了前半生,就让那一切化作梦境,他还是洛银的屿川,不是霖。
“屿川?”洛银半张脸闷在了他的怀中:“怎么了?”
“我记起来了,洛银。”谢屿川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我都记起来了……妖族和人界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墨安,我把真相告诉你,只要人界和妖界重归于好,你是不是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是不是不会嫌弃我是妖?是不是就能重新喜欢我了?”
第94章九十四洛银:唯有他,其他一切都不重……
谢屿川的身体还在发抖,他问完后,静静地等待着洛银的回复。
洛银的脸还埋在谢屿川的肩膀,一觉醒来听到的话,冲击有些大,她还需些时间缓缓。
“你……恢复记忆了?”洛银问他。
若他恢复记忆,便代表他恢复妖力了,那他是自由的吗?还会被身体里的墨安控制住吗?
还是说可被谢屿川操控的妖力,最终仍会化为墨安魂魄的养料?就像红樱那样,即便修为是自己的,可身体仍不受控地被另一个人慢慢侵蚀着。
谢屿川搂紧她,掌心贴着她的脊背,隔着薄薄的衣裙抚摸温软的皮肤,每一寸触碰都是实质的,他可以确定洛银就在他的怀中,不是梦境里的一片雪,不会随时飘走。
“我梦到了过去。”谢屿川闻着她身上的冷梅清香,对她道:“梦见了很多这几年不曾于脑海中出现过的画面,真实地就像我的确亲身经历过一样。”
只是梦得很短暂,两天的病加梦魇,让谢屿川过去在妖界生存的几百年都变成了弹指一挥间,以前生活中的琐碎细节统统化为泡影消失无踪,五百年前灵州雪山下的霍乱,还是让他舍去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些关于他过去的人格。
回忆找到了,朦朦胧胧的,除了特定的一些记忆深刻的内容,其他的也很模糊。
实际上,哪怕他的妖力全都恢复了,那些逝去的也都找不回来了,他依旧记不太清梦境里那些人的模样,记不得妖王阿赦的相貌,唯一清晰的,只有洛银的脸。
洛银没想到这两日陷入沉睡的谢屿川,会在梦境里走完自己的前半生,他恢复记忆,便说明当年在灵州雪山下的一幕也同样被他想起了,难怪他会说,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是墨安。
谢屿川长腿一勾,让洛银坐在了他的怀中,他将她抱得一寸也不外露,广袖遮住了洛银的身体,他身上的妖气还未完全收敛,连带着洛银的身上也染上了些许,全是谢屿川的气息。
“我知你心有芥蒂,因为人界和妖界几百年来势不两立,如今又走入了这般死胡同里,你不愿接受我是妖,气恼我残害生灵,气恼我把你关在笼里对不对?”谢屿川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他找到了可以解局的方法,破开了他与洛银眼前的难题。
“没关系的,洛银,我可以退兵,退回妖界,我可以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我知道墨安的野心,我也知道他还有一缕残魂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我可以将幸州还给重明仙派,若他们愿意,我可以出面,让他们这些日的不甘和痛恨都发泄出来。”谢屿川抚摸着洛银的发丝,低声喃喃:“只要他们出了气,你是不是也就能消气了?”
“他们若知当年真相为墨安背叛了人界和妖界,便不会再记恨妖界了,我如今是妖界的王,我可以阻止妖族对修道界的记恨,只要两界消除仇怨,便没有任何身份差异,公义道德将你我分开了。”谢屿川的头慢慢垂下,鼻梁抵着洛银的锁骨,亲昵地蹭了蹭。
“我没想过伤害人界,也没想过伤害你,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不想失去你而已。”谢屿川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没杀重明仙派的人,我只是把人都关起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做坏事,我……我只是吓唬吓唬你。”
说完这话后,谢屿川又立刻顿住。
他想起了前两天那个骤雨深夜,潞州某空城的巷子里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
他想起了自己的手穿过修道士脆弱的喉咙,指尖的缝隙中布满滚烫的血肉,沾满血腥气息。
“原本……只是想吓唬你的。”谢屿川的声音哑了下来。
他不是没杀过人,就在前两日,他记得自己亲手杀了数十条人命,每一个都是灵州仙派的弟子,是洛银本门派中的后生。
谢屿川突然发现,好像得知当年真相也不能缓解他和洛银如今的关系了,从他的双手布满人血开始,他便没有退路了。
即便妖族和修道界化干戈为玉帛,即便两界自此和平共处,他也不再是无辜的那一个,他的身上背着人命,在这一瞬,谢屿川甚至又能再度闻见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那滚烫的血液重新喷洒在他的身上,粘腻地贴着皮肤,不论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洛银察觉到他的气息一瞬变化,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抱着她的双手也越发收紧。
谢屿川只穿了里衣,汗水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背,他的体温重新攀升,洛银以为他的病还没好,腰也被那双手禁锢地无法动弹,有些疼。
她轻声唤了谢屿川,这一声“屿川”却让谢屿川猛然松开了她,迅速后退的瞬间,后腰撞上了床头的木栏,嘭地一声在安静的大殿内响起,随后陷入静谧。
洛银看着谢屿川,不解他方才分明回忆起过去,分明在得知真相的兴奋里,为何现在又露出了惊恐与慌乱的神情?
洛银的心一瞬揪了起来,她觉得谢屿川恐怕真的病了。
他的喜怒不由自己控制,他的精神状态很差,甚至在看向洛银时紧张地咬着下唇,苍白的唇色逐渐泛起了一点朱红,他的獠牙不知何时伸了出来,咬破嘴角,顺着下巴落下一滴血珠。
“我的身上很脏,我不碰你,你、你离我远点。”谢屿川低头看向颤抖的双手,明明白皙的手上什么也没有,可他就是能看见猩红的血迹,不论怎么擦也擦不掉。
洛银鼻尖酸涩,眼眶顿时红了。
谢屿川重新陷入了杀人的旋涡之中。
他看向洛银的眼神再度涌现绝望:“是不是现在就算我把真相告诉所有人,也无法挽回了?”
“你一定也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了吧?我杀人了,洛银,我杀了很多人,他们全都是灵州仙派的,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残害了你的同门……”谢屿川双手捂着头,痛苦地沉吟:“为什么?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吓唬你,并不想真的让你讨厌我……”
“屿川。”洛银想靠近他,此刻她眼中的谢屿川实在太脆弱了,好像任何一点压力都能让他破碎。
可洛银的靠近却让谢屿川更加崩溃,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哆哆嗦嗦地朝金笼外跌去,嘴里喃喃:“我要去洗干净,洗干净你就闻不到了……”
那些死去的人,血腥味刻在了妖气里,不论他洗几次都洗不干净的。
洛银见他要往外走,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像是被人划了千万刀般痛彻心扉,她的脑海中有个声音拼命地叫喊着,不能就这样让谢屿川离开!
他太痛苦了。
这一切痛苦不单是墨安造成的,洛银知道,她也是将谢屿川逼到如今地步的一份子,她为了所为大义,已经将谢屿川抛弃过一次了。
为此,洛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个代价全都应在了谢屿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