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跟了师傅学艺,祁易水对他的存在,虽不是父亲,又胜似父亲。
刚靠近病房,穆清远冷不防冲出来,拧住了自己的衣领。
宝镜脸色微冷,反手就将穆清远按在了走廊墙壁上:
“穆大公子,就算玲珑珍宝阁欠易水师叔一些东西,可不是欠你!”
穆清远使劲挣扎,奈何宝镜调动了体内功力,没把穆清远骨头捏碎都是她手下留情,穆大公子文弱书生一名,实在不是金刚芭比的对手。
穆清远羞愤难当。
“我们快点进去。”
祁震山火急火燎地催促,宝镜轻哼一声放开了他,“穆师兄,亏得你天天与易水师叔相伴,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体……罢了,有些话还是让易水师叔亲自向你解释!”
病房里,祁易水躺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
吊针早就拔掉了,祁易水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整个人只有小小一团。
雪白的床单上血迹斑斑,祁易水每次说话必然引发咳嗽,一咳嗽就止不住吐血,医院方面已经下达了数次病危通知书,若非他紧紧握着那面生气的黄铜令牌,大概等不到宝镜师徒到来。
毕南薇趴在一旁,紧紧握着祁易水的另一只手。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乐观些,不愿意在祁易水面前表现得悲伤,可微红的眼眶仍然出卖了这个女人。
“你们来了。我先出去,易水有话要对你们说。”
祁易水双目的焦点落不到人身上,他的听力也在快速退化,一开口,先咳出了一大蓬黑血。
宝镜皱眉,上前掰开祁易水的嘴巴,几颗珍贵的月华珠顺着他喉道滑落,她九针齐动,迅速封住了祁易水的心脉。心中还有一口热气,病人就不会轻易走向死亡……祁易水心脏跳动得十分缓慢,真正帮助他就是神秘黄铜令牌带给他的外力。
几颗月华珠,与祁易水的身体状况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假如宝镜有那次冲破体内经脉所积攒的一百多颗月华珠,再加上冯堂亲自出手,或许还能替祁易水续命。
可她能用两年时间,将吐纳功法修炼出内劲,不服用月华珠,又怎能办到?
唯有几颗以备不时之需的月华珠,已经给祁易水服下,宝镜已然束手无策。
幸而,三管齐下,祁易水又来了些精神,起码一说话,不会大口大口咳血,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的视线扫过祁震山,好似根本看不见祁震山脸上的悲痛,又凝聚到宝镜身上。
“徐宝镜,你答应我了吗?”
人之将死,祁易水最后的执念,就是要让宝镜接下玲珑珍宝阁的传承。
宝镜一点也不想答应!
她看了看悲痛的师傅,不愿意自己的私心,让师傅祁震山后悔终生,“易水师叔,你其实找错人了。”
师傅被蒙在鼓里,宝镜如何能答应?
祁易水叹气,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祁震山。
“师兄,我没有盗宝叛离,你原谅我好不好?”
祁易水断断续续,把祁莲的托付讲了,也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了,祁震山已是老泪纵横。
“祁易水你这个蠢货,为何不回蓉城找我?”
祁震山也说不好,是恨还是怨,妻子对自己的终生隐瞒,师弟祁易水所经历的悲苦,唯有他懵懂不知真相,一辈子竟为了男女情爱斤斤计较!
看见祁震山悔恨痛苦的眼泪,祁易水半点儿也没有高兴,他如今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玲珑珍宝阁的传承,徐宝镜到底接不接。
“这样的重任,宝镜年幼不知事,如何能接?要担,也是我来接!”
祁震山愿意老当益壮,奈何祁易水根本不搭理他。
“师兄,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添乱?若是你能接过这胆子,祁莲当初何必又找我……实话告诉你,咱们两兄弟,一个太傻一个贪靓,谁都不具备继承玲珑珍宝阁真传的资格,所以我才会另寻继承人!”
祁震山发懵。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逼迫宝镜。他所认为的玲珑珍宝阁真传,是祁家一脉的正统名声,所以要与师弟祁易水争个高下。可当真的争赢了,祁震山才得知这沉重的真相,他如何能逼迫十几岁的弟子去承担?
可宝镜则能忍受亲眼见到师傅老泪纵横?
她的逃避,在祁易水的死亡托付前,终是薄弱不堪一击。她现在唯有后悔,自己为何会赢了比试。有些重担,只能有胜利者来肩负——宝镜眼中闪过痛楚挣扎。
祁易水何等精明人物,提起全身力气大喝:
“徐宝镜,你是否要接下传承,并以你的生命来守护它不落入外族,不落入歹人手中?”
宝镜睁开眼睛,胆小和懦弱都被她强行祛除。
重回一次,她的人生已经足够险峻,本就是阴谋重重强敌环绕,那就不必惧怕再添加几分危险!
“好,玲珑珍宝阁的传承,我徐宝镜接下了!”
祁易水如释重担,眼中闪过解脱的喜悦。
他紧紧握住黄铜令牌,没有马上将它交给宝镜,这东西吊着他的命,祁易水还有话想说。
“帮我叫清远和毕南薇进来。”
穆清远和毕南薇显然在走廊外痛哭过一场,两人相互搀扶着进来。
祁易水十分洒脱,好似在交待别人的身后事,于公,他选出了玲珑珍宝阁的继承人,于私,他毕竟和穆清远相处了十来年。再是冷心冷肺,就算养条小狗都有了感情,何况穆清远这弟子,对他着实不赖。
祁易水看着弟子的眼神稍显柔和了些,“清远,我知道你父亲已经要求你走仕途,你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古玩圈子对你这样的家世而言,只能是锦上添花。师傅死后,你愿意走仕途也罢,愿意继续留在古玩圈子混迹也行……反正我眼睛一闭都看不到了。我在英国还有一栋庄园,在花旗银行也有一笔存款,这些都留给你,不管你以后愿意过哪种生活,有了充足的经济做保证,就不会被他人掣肘!”
“师傅……”
穆清远已经哭成一团。
祁易水没有再理会他,看向了毕南薇。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喜欢他,从一开始,他们在英国的小酒馆相遇,毕南薇就喜欢他。
为了他,这个女人嫁给了比她大两轮的老头子,为了他,这个女人由粗俗不堪的啤酒女郎,变成今日对古玩艺术品头头是道优雅严谨的“毕女士”。
想起毕南薇年纪轻轻成了寡妇,祁易水心里还是有些亏欠的。
可惜,感情的事,就算你风华绝代美遍天下,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因为暗恋无疾而终,祁易水一辈子都忘不了祁莲,对于毕南薇,他注定只能残忍下去。
“南薇,等我走后,你若遇上合适的对象,那就嫁了吧。”
毕南薇使劲点头,祁易水反而笑了。
“又骗我……算了,别嫁人了,要是咱们下辈子还能遇见,我勉强把你娶了。这辈子,你就替我祁易水守着,等你老了,清远就是你的儿子,负责给你养老送终!”
毕南薇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根本不想下辈子嫁给祁易水,只要他今生好好活着。
不管毕南薇和穆清远如何哭泣,祁易水的生命依旧走到了尽头。
“师兄,你来。”
祁易水强撑着在祁震山耳边说得几句,祁震山黑着脸摇头。
“师兄你真狠。”
祁易水皱纹遍布的脸上,带着小孩般的委屈,他抬起手臂,将那面黄铜令牌塞在了宝镜手中。
与老人的手指接触,令人触目惊心的凉。
“记得,把我葬回蓉城,葬在祁家的祖坟里,我祁易水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姓氏,我有资格,和二老葬到一起……”
宝镜握紧那面黄铜令牌,祁易水的手无力垂下,穆请远一下跪在了地下悲怆大喊:
“师傅!”
“易水……”
“师弟,师弟!”
病房里,悲声一片,祁震山身体几乎无法站立,宝镜扶着师傅,发现自己不禁眼角发湿。
……
蓉城,祁家祖坟。
穆清远一袭孝衣,以孝子身份,亲自捧着祁易水的骨灰盒放入祁家墓园。
没要任何人帮忙,祁震山亲手用铁锹挖出的墓室,等穆清远将骨灰盒放入,老爷子就一铲一铲填土。
毕南薇手臂上缠着黑纱,将一束白菊放在祁易水的墓碑前。
祁家师兄弟,虽然几十年时间中各自散落,他们却都无儿无女。墓碑上,不仅有穆清远的名字,也有宝镜的名字,而毕南薇则以未亡人身份存在。
走出墓园后,宝镜忍不住问道,“穆师兄,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祁易水已逝,穆清远面对宝镜时也没有了国家情绪。
他脸上的悲伤已经很淡,自然不是因为短短时间内他就忘记了伤痛,而是因为作为男人,穆清远将悲伤沉浸到了心底。
“我会先把师傅没有完成的工作做完。”
祁易水生前,还担任了不少古玩藏家的顾问,包括一些古宅修缮,他走得突然,穆清远不想师傅生前的心血被随意糟蹋,肯定是要亲自收尾的。
毕南薇已是祁易水未亡人身份,祁易水死前交待穆清远给她养老,尽管毕南薇自身的财富三辈子都用不完,她任然得跟着穆清远。
穆清远带着“师母”离开蓉城,祁震山仍然悲痛难抑。
“你师叔死前,让我将那对羊脂白玉璧给他陪葬,被我拒绝了。今天,是穆清远给你师叔操持身后事,他日,我的身后事大概也只有你来操持……等我走了,你把我和你师母合葬,那对羊脂白玉壁,就大方点,再葬入你师叔墓中好了。”
宝镜有些伤感,勉强笑道,“师傅您长命百岁,可还有好些年头要活呢。”
祁震山点头道,“不错,我说得是将来的事,你记在心里即可。老头子要活得长长久久,我还要看着玲珑珍宝阁重新开业呢……”
这是养父母的心愿,一定也是妻子祁莲未说出口的心愿,更是刚刚去世的,师弟祁易水的心愿。
宝镜郑重点头,“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会让玲珑珍宝阁的大名,重新响彻在古玩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