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是这样的,祖母待我很好。”无忧解释道。
方如兰却不信。
“娘知道无忧懂事,不想娘担心,所以报喜不报忧,对不对?”她把无忧搂进怀里,“无忧要记得,这世间除了咱们母女两个会真心为对方着想,别人都得防着些。”
无忧免不了要解释一番家里人其实并不坏。
然而,方如兰听过似乎并不认同,只道:“无忧做得对,在外面说话是要谨慎些,毕竟隔墙有耳嘛。”
无忧本想再解释,转念一想,歇晌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她与娘相处的时间这么短暂,便不要为这些事争执了,反正家里人带她究竟如何,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于是,改口问道:“娘,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可好?”
两句问话仿佛戳中方如兰的泪穴一般,竟引得她落下泪来,无论无忧怎么劝都不管用。
方如兰哭了足有小一盏茶功夫,眼泪倒是勉强止住了,但抽泣声仍不断,口中也不忘抱怨道:“我这一年过得简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你那几个表舅,原先总是巴结咱们,我也是好心,虽说一表三千里,还是让你爹借着侯府的势,一一给他们寻了好差事。可是这些人啊,跟你爹一样狼心狗肺!我落难了,去投奔他们,他们一听我被侯府赶了出来,竟然全敷衍起我来。不肯收留就不肯收留呗,还找什么借口,找得还都是可笑的借口。家里地方小,房子不够住,孩子多花销大,没有余钱,表哥表妹瓜田李下,不好惹人误会。哼,过河拆桥,以怨报德,说的就是他们了。无忧你可要记住了,将来若是他们找到你,说让你帮忙给表姐妹找婆家,给表兄弟谋差事,你一概都不要理,记住他们怎么对你娘我的,帮我狠狠地报复回去。”
原先在家里时,方如兰几乎从不与无忧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无忧也从未听过这般难听的说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呆呆地听她说下去。
“我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去郊外租了一处庄子。郊外租金便宜,我身上的穿戴值不少银子,当了几样,这一年倒是过得还算富裕。不过,坐吃山空,倒如今竟是不剩下什么了。”方如兰叹气道,“当时我被你爹赶着,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无忧,你可知道娘房里那些衣衫首饰都还在吗?”
无忧年纪还小,对穿衣打扮并不十分上心,自己的衣衫首饰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旁人的,蹙着柳眉回忆了好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祖母说,娘留下的东西都给我,她在福佑居给我开了个小库房,说一时半刻用不上的就放在那儿,将来给我当嫁妆。”
没被其他姬妾分了去,那事情便好办得多。
方如兰松了一口气,轻抚心口,不慌不忙地琢磨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无忧,你今年才七岁,要出嫁至少也得等个十年八载的,可是娘就不同,身上没钱,别说揭不开锅吃不上饭,还得被房东赶出来,露宿街头,像乞丐一样,你说惨不惨?”
她说的浅显,无忧就算没见过乞丐,也明白没饭吃没房子住是特别可怜的事情,忙不迭点头附和着。
方如兰又道:“所以呀,为了不让娘那么悲惨,你得帮娘把那些首饰带出来。”
“哦。”无忧答应得很痛快,那些首饰本就是娘的,拿来还给她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女孩子大多心思细腻,无忧难免感觉娘今天到来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想念自己,而是为了首饰。
她的心情因而低落下来,一直到与方如兰分开,独自走在回玉清院的路上时仍未改变。
碧云寺招待香客留宿的院子一共有十个,东西各五,分列在后园两侧,方如兰挑的玉馨院是西边离山门最远的。
无忧低垂着小脑袋,无精打采地经过玉馨院南边最近的那座院子。
其实,就算娘是为首饰而来的又怎么样呢,她吃到了娘亲手做的糕点,见到了娘,还知道了她的住处,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如此一想,心情变好,无忧笑着抬起头,步伐也跟着轻快起来。
她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走,蓦地听到刚经过的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无忧停下步子,好奇地转身走回去,扒在院子门口向里面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不,有一个人面朝下趴在石桌旁的地上,看衣饰发型应当是名男子。
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无忧心肠好,自动自觉地跨过门槛走进去,蹲在那人身边,伸出纤细的小手戳戳他肩膀:“喂,你……你还活着吗?”
那人听到问话,微微抬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还活着。
“啊!”无忧看清他眉眼,惊叫道,“庞大哥,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了?”她明明记得庞家人住的院子就在玉清院隔壁,两家人适才一起走过去,在院子门口才道别的。
庞远面对着无忧这么一个小女娃,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年纪轻,血气方刚,精力十足,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两家分别后就在自家院子里练拳消磨时间。
正练得满身大汗,酣畅淋漓之时,有个小沙弥进来送信,说是君家姑娘给他的。
庞远纳闷地拆开信看,竟是无瑕约他见面。
他心眼实诚,不虞有诈,便按照信上说的地点准时来到,谁知却未见到人。
姑娘家出门需得梳妆打扮,迟上一时三刻倒也不算什么,庞远如是想着,便拐进角房去,打算寻个水壶烧点水,待无瑕来后,两人可以边饮茶边说话。
沏好茶后,他端着茶盘再次回到约定的水阁里。
那水阁里也不知放了什么,他不过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觉得头昏脑涨,还伴有某种怪异的燥热,他的身体也跟着起了变化。
庞远尚未婚配,对男女之事没有经验,可他有已成亲的同僚好友,自是明白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虽老实憨厚,却绝不蠢钝,一想便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旁人算计,当然不肯坐以待毙,强撑着走出水阁。
只是那药性格外强,他才走到院子里,就觉得头昏腿软,几欲晕倒。
可若当真晕在此处,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庞远强撑着往外走,最后支持不住,绊倒在石桌旁。
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好对无忧讲起,只能有气无力道:“无忧,我中了毒,你去找人来抬我回去。”
平白无故怎么会在无人的院子里中毒,无忧一听就抓住其中关窍,问道:“庞大哥,你是被人害了吗?”
“对,”庞远倒是直认不诲,“所以你赶快去找人来救我,快去。”
“可是你现在不能动,我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要是坏人来了你都不反抗。”无忧心很细,且庞远今日刚救过她一次,此时自然事事为他考虑周全。
庞远道:“你还是小孩子,就算留在这儿陪我,坏人来了你也帮不上任何忙。无忧你听我的话,快去找人来。”
“好吧。”无忧觉得庞远说得有道理,乖乖地站起来往院外跑。
她跑到院门口又停住了,返身回来,建议道:“那边有假山,我把你扶过去藏起来,好不好?那样万一坏人来了也看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