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等那黑影带着软成一瘫烂泥的孙二瘦子来到妻子的坟前见到他时,都已经认不出那宛若一座塑像一般箕坐在他妻子碑前的人是他了。
如果说那黑影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被悲伤和仇恨折磨成了排骨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已经瘦削和潦倒成了一个乞丐模样般骷髅,只有他那双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已经忽然开始闪动着奇异红芒的眼睛,在看到面前软成一瘫泥似的孙二瘦子时,才忽然变成了血一样的魔眼。
从头到尾,从见到孙二瘦子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始终都在凄厉的哀嚎着求饶的孙二瘦子,被他一刀又一刀的割成了一堆发不出任何声响的碎肉,又在他把那孙二瘦子那血淋淋的骷髅上的每一根骨头,都一点点的用他特意准备好的锤子敲碎,直到只剩下一个被血肉模糊成一团的头颅时,他才说出了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帮忙帮到底,把他所有的同伙也都帮我从他脑子里搜出来!”
于是,一直默默看着他割肉碎骨的黑影连推辞都没推辞,直接从他那身裹住全身的黑袍子中丢出了薄薄的一张纸,那上面写了二十七个人的人名字和地址,还有整整四十五个乱七八糟的绰号。
这些就是那一夜,所有有份参加洗劫他一家的所有劫匪的名单和出绰号,这是那黑影在千里之外找到孙二瘦子时就从他那里弄来的。
只看了一遍,他就一个字都没拉的记下了那张纸上所有的字,即便是到了六十年后的今天,他都未曾忘记。
细心的,就像收拾他最珍贵的契约一般的收拾好这张纸后,他重重的跪倒,将一直都准备好的赏金都双手奉到了那一直没能看清楚脸的黑影面前。
“唉!”
又是一声凄凉到骨子里的长叹,紧接着手里微微一沉,之后好半晌都没有了动静。他抬头,眼前那里还有黑影的存在?收回手里的装钱的包袱一看,那上面多了一本黑布封皮的书本。
翻看,首页上只有三个大字,降头术!
收拾好钱和书本,整个心灵早已经被血腥的寒冰所封印的他,重新又将孙二瘦子那颗不成样子的头颅用铁锤一锤的敲碎,直至敲成一堆血泥,这才把所有的血肉和碎骨混和到了泥土里,培在了自己妻儿的坟前。
也直到这时,随着最后一捧血土培上了妻儿的坟头,骷髅一般瘦削的他这才发仰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长嚎,伴随着面前荒坟周围的枯草,散发出浓浓的阴寒鬼气。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闷响,紧接着黑夜中闪过几道刺目的光华,眼前一亮后重新一黑的瞬间,他发现身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相对熟悉的黑影。
只是这次,黑影忽然出现后,不再像前几次那么沉稳,摇摇晃晃的往他这边冲了几步后,一下子软倒在了正伸手过去的他怀里。
当时,他的全身已经鲜血淋漓,脏的不成样子。
“妖人大胆!”就在他刚接住黑影的瞬间,随着又一道夺目光华的闪过,不远处猛然响起的一声厉吼里,他手里猛地一轻,随即他便在忽然炸起的一蓬污血中愕然倒地。
才不过转眼的功夫,那曾经带给他巨大帮助和好奇的神秘黑影已经变成了一蓬污血和碎肉泥,这怎能令他不惊?
就在十三个猩红的灵位之前,刘不愚缓慢而又低沉的述说说到这里,忽然就在冥烛昏暗飘摇的灯火里忽然打住。
密室中,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当年回忆中的刘不愚双手做出和六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伸手欲抱黑影而不得的姿势,就连脸上,都重现出当时那一瞬间的惊愕表情,此时此地,瞧上去竟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和诡异。
双眼通红,已经被自己家的凄惨往事和爷爷的诡异经历给弄得头大如斗,心如乱麻的刘英奇此时也忘了前面还横亘在心里的恻隐和不安,此时充斥在他内心深处的,早已经是对当年自己家凄惨遭遇的悲哀和强烈的愤怒。
那是一种憋闷在心里,却几乎找不到任何发泄对象的那种愤怒,同时,伴随这这种罕见愤怒的,是对自己以往所有信念的坍塌所造成的混乱和深深的不信任。
这一刻,他混乱激愤的心中,几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产生了巨大的信任危机,但是他找不到解决这种危机的办法,只能将满腔的郁怒和混乱都憋在胸口,憋的他非常的难受。
“哇!“
憋了一会,就在冥烛的灯花忽然轻轻一暴的同时,他的这口气终于随着吐出的一口污血顺了过来,顺便也将沉浸在回忆中的刘不愚也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英奇…!”
看到孙子忽然吐血,再一看他此时脸上剧烈波动的神情,刘不愚转眼就明白了自己是导致孙子如此的罪魁,心里一急,伸手就想过来帮孙子顺气。
“爷爷我没事,你继续说就是!”此时的刘英奇脸上肤色青红不定,但光芒流转,不久前刚刚变的有些妖异的双眼中,此刻却红的似乎要滴血来。
被现在这双眼紧盯着的刘不愚心里没来由的一颤,头一次没有在孙子这明显有些不妥的要求时再做坚持,整理了下紊乱的思绪,又开始了他的叙述。
“等我醒过神来的时候,我面前已经出现了三个身穿道袍的男人。领头的是个手举火把,头发花白的老道,后面紧跟着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
和以前我见过的那些道士不同,他们三个人身上都带着剑。除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道身上的剑背在背上之外,那两个中年道人的宝剑就明晃晃的提在手里,竟然是真的宝剑,他们两个不但提着剑,而且就连身上,也有不少地方不少的血迹。
那个手举着火把的老道一出现就紧盯着一身血污的我不放,而那两个身上有伤的中年道人则是注意着地上的碎片和血污,脸上明显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就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刚才帮我的那个黑影是被他们给杀的。但是很奇怪,当时的我除了心里头淡淡的一点悲哀和无奈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奇怪,也没有任何的害怕。
当时的我,除了头脸之间刚被喷上的血污外,全身更是几乎被前面活剐孙二瘦子时,他身上的血浸透。当时现场的情势现在想想真是很诡异,像个血人一般的我,只是冷冷盯着那同样盯着我看的花白头发的老道,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相互盯着看了好一会,那花白头发的老道眼中忽然有一道奇异的精光闪过,随即他开口了:“想不想跟我走?”
被他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双眼看着,我原本一片冰寒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心里一迷糊,我就点头答应了。
随后的一切在我记忆里始终有些模糊,至今我都不大记得起我是怎们跟着花白头发的老道,也就是我师尊你太师祖上的龙虎山。总之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龙虎山第七十一代长老抱缺子唯一的关门弟子。
于是,我跟着师父在后山三清殿里住了整整十五年。那十五年里,头三年,从没问过我以往经历,但却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师父,每天都会给我几本本教的经书让我抄上数十遍,而且只教了我一个修炼的法门,清心诀让我练。
一直到了三年之后,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始正式传授我龙虎山嫡传的法门。就这样,我在埋头苦练中,又渡过了相对平静的十二年。
十二年后,我修行大成。师父他老人家也在我大成不久之后鹤架仙去。临死前,我实在忍不住心头的疑窦,跪在他床前问他,当初为何刚见面,就要收我为徒?为何这十五年来,从来不问我以往的经历,反而会一丝不苟的传授我龙虎山最纯正的法门?
结果师父他老人家只是笑了笑,反倒要我答应他,他仙去之后,我要想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后才可以下山。
我答应了他。
结果在师父仙去之后,我一个人在后山的静室里整整想了三个月,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下山心切的我准备放弃承诺偷偷下山。
没想到我却在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看到了那本当初那个黑影离开时给我的降头术。那时的我已不是十五年前对这些术法神通一窍不同的我了,所以在得到它十五年之后,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翻开了它。”
说道这里,刘不愚微微一顿,抬眼看了此时脸色又微微一变的孙子一眼后,又继续说道:“当年得到它的那晚我心神太乱,加上拜师上山后又忙着修炼无暇顾及,同时也怕师父他们给发现,所以就把它给藏了起来,时间一久,就把它的存在给忘了。
没想到在那一夜,等我翻开那书降头术之后,这才发现,整整困扰了我十五年之久的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写在那里面。
这十五年来,我除了对师父问过的那两个问题之外,也经常会想,当初那个黑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那么好心,什么都不要的跑来帮我?为什么一定要再次撕裂我的伤口,一定要把用你奶奶的尸体来施法,搜索那些劫匪?
英奇,你知道么,就因为我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你舅爷第二天醒过来之后就要和我拼命,你奶奶的父亲和他的族人后来都打算要把我活埋在你奶奶的坟前来赎罪。后来我虽然没被他们弄死,但也从那天起,他们就和我断绝了亲戚关系。连你父亲,他们都不还给我了。
所以,在山上的这十多年里,我一想起你父亲,就会想起这个黑影,一想起来他,我就会打心底里恨他。尽管他已经死在了我师父他们的手里,尽管当年他曾那么买力的帮过我,可我还是打心底里恨他。
但是心里越恨他,心里也就越想弄清楚,他当初到底为何要来帮我,为何要提出那么古怪的施法要求?为什么除了你奶奶之外,其他任何人的尸体都不可以?
这一切都在翻开他送给我的降头术时,在书里的最后几页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