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窗外,一轮冷月无声的悬在半空,灰白的月光将南江医学院的校园映得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陈旧的黑白电影中,让人无端地涌出许多惘然。

从窗棂的缝隙中眺望过去,在教师宿舍那边的小径边上,一些高矮不一的模糊影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蹲或站,燃烧冥钱,灰烬随风而起,仿佛有灵性般盘旋着、飞舞着,消失在苍茫的黑夜中。

苏舒看了一会,心里不知为什么渐渐沉重起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凄凉铺开盖地湮没了她。她刚到十八岁,正是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年龄,却总是多愁善感,飞花落叶都能让她心生阴霾,自哀自怜好半天。

如果没有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苏舒突然好怀念外婆的温暖手掌,如果能回到从前,她宁可舍弃一切,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疯丫头永远陪在外婆身边。可外婆终于离她而去,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没有情感的另一个世界。

鼻子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朦胧,强忍了许久,温热的液体终于还是缓缓滑出来。苏舒紧了紧毛毯,心里空落落的,任孤独的灵魂在悲伤的音乐中翩翩独舞。

迷迷糊糊中,苏舒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只是“似乎”睡着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睡着了没有。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很清晰,和平常清醒时一模一样。但是——但是,她没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听从她的意识。

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哪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看清身边的事物。但是,她又分明“看”见了某些东西,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没有色彩,没有规格,仿佛只是一些零乱的碎片,却依然可以感觉出是她沉睡的寝室。

她想说话,可没办法能说出来。她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头、她的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听从她的使唤了。

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压住了,僵硬如铁,纹丝不动。胸口,闷的很,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了,连呼吸都没难以坚持。但奇怪的是,即使她没怎么呼吸,也不会感到窒息。是的,没错,苏舒清楚的体会到,自己竟然可以完全不需要呼吸。她似乎有了两个身体,一个是躺在床上僵硬无法动弹的身体,另一个则是她感觉到的身体,从原来的身体中脱离出来,仿佛是一个毫无重量的影子,又或者是一团飘浮在空气中的气体,身不由己地飘来飘去。

难道,这就是死亡后的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苏舒悲伤地想。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有多少痛苦,只是有点惘然若失。她不甘心,她还没享受到人世间的情与爱,她还没有感受到婚姻与天伦之乐,怎么能就这样离去?何况,如果真的死了,真的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却如此无序、冷漠、寂静,连找个可以交流的灵魂都没有,那岂不是更惨?

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离去!苏舒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集中所有的意志,想要让自己飘浮的身体回到那个实质的身体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实质的身体还躺在床上,僵硬而冰冷,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身体听从指令稍微动一下。感觉就像——就像她的思想与那个身体完全隔离了。

不会的,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去!苏舒累极了,一边休息一边思索对策。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睡着了,怎么可能会死呢?如果没死,那么又如何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呢?

苏舒的思绪百转千回,突然间灵光乍现,脑海里浮出一个故老相传的词语——“鬼压床”。今夜是鬼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难道,自己的身体真的被孤魂野鬼压住了?听说,很多人都有“鬼压床”的经历,像她这样挣扎在生存与死亡边缘。

苏舒壮着胆子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没事的,那么多遇到“鬼压床”的人还不是醒来了?想到这,苏舒稍稍安心了些,再次集中意志力来呼唤自己的身体。只是,这次,她改变了策略,不再胡乱用力,而是把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眼皮中——只要睁开了眼,自己就醒过来,一切都会消失!

睁开、睁开、睁开!苏舒抛掉一切杂念,拼命地给眼皮下命令。一次、两次、三次……不知尝试了多少次,苏舒眼珠一转,眼皮拉开,竟然真的醒过来了。

醒来后的苏舒筋疲力尽,仿佛死过去一样,瘫软无力。八月天,正是酷热的时候,苏舒却浑身冷汗,心虚气短。

苏舒喘着粗气,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幸好,只是有些疲惫,还是听从她神经中枢发出的指令的。刚才那场梦魇,苏舒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转动身体,换个姿势睡觉,从平躺变成侧卧。听说,逃避的“鬼压床”最好办法是换个睡眠的姿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现在,苏舒正对着寝室的窗户,八月的夜风断断续续地从这里侵袭进来,带来几许清凉。苏舒不喜欢开着窗户睡觉,她总担心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溜进来,比如盗贼。从小,她就是一个胆小的女生,害怕一切陌生人,更别说是那种作奸犯科的小偷与强盗了。在她的记忆中,她睡得最安心的时候是童年外婆的怀抱里。

但寝室里的其她三个女生却坚持要开着窗户睡觉,说这样通风,健康。三比一,苏舒只有让步。结果,自从她来到南江医学院读书后,每晚睡觉时总是疑神疑鬼,休息得很不好。苏舒一度怀疑自己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想抽时间去医院里做个检查,却一直没抽出时间。

起风了。先是微风,徐徐而至;然后风加大了,迎面扑来;接着是狂风,呼啸席卷。今天的天气也有些怪,昨天立秋,公历却只是八月初,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不知怎的竟然变得如此阴沉。没有固定好的玻璃窗在狂风的肆虐下野蛮撞击着,“咣铛”直响。

苏舒跳下床,奋力关好玻璃窗。风狂,明月却依旧,灰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投入寝室,映出淡淡的人影。苏舒刚松口气,突然间看到玻璃窗上的人影,刹那间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玻璃上反射的应该是她的容颜。可是,现在,她所看到的,竟然是一颗极为恐怖的头颅。她看得清清楚楚,这颗头颅下面,根本就没有连着任何肌体。头颅上面,披着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面容的大部分。裸露着的一双耳朵,竟然血一样鲜艳的红色。这个颅头,嵌在玻璃中,就这样一直盯着苏舒,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苏舒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两腿软绵绵的,腿肚子直打颤。

忽然,有风吹过,扬起头颅前面的长发,露出她那张神秘恐怖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鼻子被削去了,只留下两个空洞洞的鼻孔,渗着暗红色的血丝,里面的肉块与骨头清晰可见,随着头颅的摆动微微颤动着。一双眼睛,竟然没有瞳孔,完全变成死鱼肚一般的惨白色,幽幽地盯着苏舒。嘴,紧紧抿着。不对,不是抿着,而是上嘴唇与下嘴唇都被缝在了一起,根本就没办法打开。

苏舒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两只清澈的大眼睛惊恐地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如果不是两只手在后退过程中本能地扶到了床头,她早就瘫软到地上去了。这怎么可能?按照物理学中光学的定理,玻璃里面反射出来的应该是她自己的容颜。难道,她的真实容颜竟然是这副模样?

不,不是的。苏舒有种奇怪的感觉,玻璃里面的那个可怕头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这是一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主观感觉,却往往正确。既然不是她,这个可怕的头颅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玻璃里面?

喉咙里渗透出一些苦涩的液体,肾上腺紧急收缩,苏舒在巨大的恐惧中勉强保持着镇定,眼睛一下都不敢眨,生怕会有什么灾难性的事情突然降临在她身上。

她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果然,没过多久,苏舒听到一阵“吱咯咯”的刺耳摩擦声,似乎就是从玻璃里面发出来的。那个头颅,竟然要从玻璃里钻出来!面容被散乱飘扬的长发半遮半掩,狠毒的眼神隐藏着凌厉的杀气,依然越过空间的距离穿透了苏舒的眼睛。眼神一阵刺痛,仿佛被锋芒毕露的银针扎了一般,寒意浸骨。

苏舒张了张口尖声大叫,但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眼前一片金星乱舞,差点就要晕过去。等她的视线再度清晰时,那个可怕的头颅正从玻璃中缓缓探出来,硬生生地将玻璃拱成弧形。

头颅奋力往外冲突了几下,没有成功。“吱咯咯”的声音陡然停止了,拱成弧形的玻璃也不再弯曲,一切都停下来了。头颅在养精蓄锐,固定在那里凝视着苏舒。苏舒打了个哆嗦,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盯着头颅看。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嘴唇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上面渗出了点点血珠。

过了一会,头颅又开始发力,渐渐冲破玻璃的阻隔,一点点地往外钻。苏舒眼睁睁地看着,动都不敢动一下。终于,“砰”的一声,那块玻璃碎裂了,头颅的整个部分都从玻璃里钻出来了,兴奋地摇了摇头,长长的乱发益发显得诡异。然后,它徐徐飞到苏舒面前,几乎就要顶着苏舒的鼻子,冷冷地对视着。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心跳加速,全身疲软,苏舒站都站不住了,纤细的身体颤栗不止。她的两只手,也越来越没有力气,以至于靠在床沿上都无法支撑她身体的重量。她实在忍不住了,软软地瘫倒在自己的床铺上,随手扯过毛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不是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的信念,她早就晕过去了。她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残酷的现实,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那个头颅似乎看穿了苏舒的心事,冷冷地笑了——如果那还能算是笑的话。苏舒只看到,那个头颅的脸颊上有几块脸皮轻轻扯动,仿佛死水微澜轻轻荡漾了一下。嘴唇,依然是紧紧抿着,上面的血珠因为刚才的笑容而变得更加鲜艳茁壮了。

然后,那个头颅缓缓上升,飞出了苏舒的视线,飞到了沈嘉月的床铺上。苏舒不敢妄动,不敢乱叫,呆若木鸡地躺在那里。女生寝室里,又开始寂静了,远远传来不知名的秋虫鸣叫。苏舒等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响动,壮着胆子站起来,偷眼向沈嘉月的床铺窥视。

沈嘉月睡得正熟,苗条的身体自然地卷起,散发着妙龄少女特有的淡淡香气,对着窗外侧卧。苏舒没有看到沈嘉月的脸,她的脸被一个乱发飞扬的后脑勺挡住了。

是那个恐怖头颅的后脑勺!苏舒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个头颅竟然在慢慢地嵌进沈嘉月的脸。它嵌得很小心很缓慢,似乎怕惊醒沈嘉月。

苏舒想起了平常看的那些恐怖电影,这就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她想救沈嘉月,却又怕救了沈嘉月后自己却惹祸上身。犹豫不决中,那个头颅竟然完全嵌进去了。苏舒伸出手去,想推醒沈嘉月。就在这一刹那间,沈嘉月的脸突然变了模样,变成那个恐怖头颅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苏舒,仿佛一道凝结了千年的冰柱陡然射进苏舒的眼中,彻骨的寒气从眼睛里直透全身。一直绷紧神经强自支撑的苏舒再也坚持不住了,还没来得及尖叫,整个人就晕过去了,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一道黎明的曙光穿透窗户的玻璃射进了这个女生寝室。旭日初升,朝霞满天,南江医学院里一片鸟语花香,女生宿舍又开始热闹起来。

苏舒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她揉了揉眼睛,对着上铺的床板,陷入了沉思。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大白天的想起来都感到心悸。

“奇怪……”苏舒低声喃喃自语。

“奇怪什么?”沈嘉月从上铺蹦下来,活蹦爱跳的她就像一只小白兔,做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的,没有一点女生的矜持温柔。倒也怪,她这种性格,居然还在学校大受欢迎,居然有很多男生称赞她很可爱,喜欢和她交往。

“没什么……”苏舒好奇地盯着沈嘉月左看右,看得沈嘉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