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以后的谢明承都是住在外书房,只有娶妻后才会住去内院。
屋里坐了许多人。老太太、和昌坐在床边拉着谢明承,老爷子和二老爷夫妇坐在一旁,两个御医和两个丫头立在一旁,谢明珍等几个晚辈坐在侧屋。卧房门大开,软帘高高挂起,屋里屋外一团和气。
见谢国公回来了,老太太笑问,“韩氏怎么样了?”
谢国公道,“听小韩将军说,韩氏没有大碍。”
老太太点头道,“那就好。那是个好孩子,若是没有她,明承就回不来了。”
和昌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用帕子捂住嘴说道,“若没有她及时救治,哪怕人回来了,也残了。我都不敢想,我儿子没了,残了,我该怎么办。”
谢明承捏了捏和昌的手,安慰道,“娘莫难过,我已经无事了。”
一位御医笑道,“星月郡君不愧是封老大夫的亲传弟子,治疗外伤手艺高超。”
侧屋里的谢明珍也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哥以后一定会顺风顺水。”
酒菜摆在侧屋,谢国公吃完饭,时间也晚了。其他人告辞,只有谢国公留下。他看出来,儿子也有话跟他讲。
谢国公坐去谢明承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个最心爱的儿子。
两人沉默了一阵,谢国公先笑道,“看情形,你的媳妇快追到了?”
谢明承笑起来,“之前,我以为要穷尽半生才能把她追回来。可经此一事,我觉得一年内,甚至一个月内就能搞定。”
谢国公朗声笑道,“这么肯定?但愿如此。当初咱们委屈韩氏了,再把韩氏迎进门时,一定办得热热闹闹。”
谢明承有些伤感,再热闹,那个女子也感受不到。他能够为她做的,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谢明承笑意全无,轻声说道,“爹,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谢国公想了想,问道,“就是你被敌军包围,耳畔还响着‘四面楚歌’的那个梦?”
儿子十岁前就曾经跟他说过一次,长大后也说过一次。他也纳闷,儿子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谢明承道,“这次受伤活过来后,我终于想清楚那个梦了。那个梦是我在第一次听到三婶弹‘四面楚歌’后开始做的,越害怕,那首曲子就弹得越急促。那次大仗的场景,应该是青胡林那次。真是不可思议,太奇妙了,我小时候怎么会梦到那次战役,路线、行程、敌军将领,我的模样和衣着几乎都一样,好像亲身经历过……梦里,我被万箭穿心,倒在了敌军的马蹄下。
“而实际上,青胡林战役前我回京了,得到莞莞送的望远镜。再次回边关,我被派去攻击青胡林。从望远镜里,我看到了敌军的埋伏,没有按计划走那条线路,而是包抄敌军,把他们打了个错手不及……若是没有狐仙,没有莞莞,我在那场战役里就死了,被万箭射死,被马蹄踩得尸骨无存……
“爹,我觉得那个梦是上苍在给我预警,或者说,若人真有前世今生,那一定是我们谢家的前世,真的被白苏报复了。我死了,我娘也活不成,与北元国的仗不一定能打赢,和王也没有立功……我们谢家不知会被白苏祸害成什么样。
“在山里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为了留后,我们家不止伤害了莞莞和两个孩子,也伤害了白苏。毕竟是谢家失信在先,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让白苏心怀憎恨,做下那么多恶事。我这次出事,也是在把白苏弄死后出的。若不是恰巧莞莞也跌落悬崖,找到我,我就真的死了。想想都害怕,若没有莞莞,我不知死了多少次。”
听了谢明承的话,谢国公的脑袋“嗡嗡”响了起来。他痛苦地双手抱住头,眼前浮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纤细清秀,很害羞……
他不愿意,父亲和母亲硬逼着他与她同房。
他与她同房一晚,次日就开赴前线,那个身影也就彻底丢在了脑后。
后来,父母写信说自己有了一个儿子,他也没在意。再后来,他的恩师昌王爷说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他欢喜不已。他见过和昌郡主一次,美丽,单纯,笑声清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一门贵亲,自己会前程似锦,在宫里的那个小外甥也多了一个强大的依靠……
他不愿意因为那个女人而委屈和昌,让昌王爷不喜,也不知道父母曾经给于苏许过诺言,写信让母亲把她打发走,多给银子,安抚好。
在他想来,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对待庶长子生母的。他没想到,那个女人的恨会那样强烈,宁可毁了自己,也要毁了谢家,更确切地说,要毁了他和和昌的一切。
第四百四十章苍天绕过谁
许久,谢国公才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错,是我们失信在先,这是我们家不对。但我仍觉得把她赶走是明智之举,那种个性的女人,在哪里都不会安分。即使她如愿留在家里,仍会搞出事来。我们最大的错是识人不清,重用了于婆子,又招惹到她……”
谢明承说道,“爹,我想给白苏做个道场,愿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忘却前尘往事,好好做人。”
其实,他是想给另一个女子做道场,愿她来生有疼爱她的父母,与她一世相伴的夫君,儿女绕膝,一生幸福。还要给她入棺迁坟,那个地方人来人往太嘈杂,怕人打扰她的清静……
谢国公沉吟片刻,点头说道,“苍天饶过谁……这事你就去做吧。她的尸骨应该不在了,找几样她之前喜欢的物什,在九弯岭给她建个衣冠冢。还有,真正的华氏也是可怜人,她最无辜,再给她做个道场。最好派人去趟她的娘家,看有没有她小时的物件,若是有就拿回来,埋入坟中。”
九弯岭是西山中的一个狭谷,许多老百姓家的坟地都选在那里。
谢明承允诺过些天就去办。
谢国公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腿好了再去办。”
谢明承摇头,他等不了那么久。
谢明承又讲了一下跟多吉布打斗的情况,他的说辞是血月揣在多吉布的怀里,因为没有套子,两人打斗过程中血月刺伤了多吉布的胸膛。
多吉布练过刀枪不入的邪功,但血月也是邪物,两邪相克,既破了多吉布的功,也破了血月的邪。
后来狼群来了,足有三、四十头,他吓得要命,以为会被狼吃了。他伤势重,又害怕,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他居然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后来又遇到摔下悬崖的韩莞……
这些话他跟谢家人讲了一遍,因为谢国公去星月山庄了,他又重新讲了一遍。
“废掉的血月呢?”谢国公问。
“在莞莞那里。”
“你确定那是真的血月,会不会也是假的?”
谢明承道,“我确定。多吉布刀枪不入,也只有血月能破他的功。”
多吉布的名声谢国公听说过,后来谢吉等人也说过他的厉害。
“好,那个邪物终于不能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