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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FONTface=宋体size=3color=#000000>
日子越是向着夏至推移,白昼就越发显长。随着婪尾春的吐蕊绽放,弘治三年的夏天已经徐徐拉开了帷幕。藉由时间的浇灌,镀着一层热烈金色的初夏舒展身姿,一点点向着极盛极绚烂长养盛开,恰如那日渐妩媚绰约的婪尾春。
距离漪乔和祐樘那次从碧云寺回来,已经过去七八日了。
漪乔坐在平稳的步辇里,目光虽然放在周围的景致上,但其实心思根本没在那上面。
如今已经是祐樘登基的第三年了。虽然她中间缺席了两年多的时间,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挣扎和波折苦难,她也同样饱受漫长时间的折磨。之后她重新回返,那种雀跃飞扬的心情是溢于言表的。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她忘记了这两三年来越积越深的一个问题——皇嗣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那日在回宫的路上祐樘也已经跟她点了一次。不过如从前一样,他只是在玩笑之余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她明白,他这么做是不想给她造成困扰,而将所有的压力都自己一力扛起。
其实自从那日他小小地提醒了她一下之后,她就开始思虑这个问题。而次日去给周太皇太后请安,又加深了她的危机意识。
那天晚上绿绮跟她传话说要她有空的话就去一趟清宁宫,就是周太皇太后一时起意的结果。那晚她老人家怎么着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间便又想起曾孙的事情,于是想叫她过去将她新近寻来的一个求子方子拿去,顺便再交代她几句。当然,这些都是漪乔后来才知道的。
经过了那次逼迫饮鸩的事件之后,周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不像当初那样咄咄相逼了。不过说是缓和,倒不如说是无奈。对她无奈,更对自家孙儿无奈。
然而无奈了的周太皇太后,仍在言语间透露出想让祐樘在三年丧期满之后就开始广征淑女、遴选嫔妃的意思。
或许周太皇太后始终都不甘心眼看着自家孙儿真的虚设后宫,眼下正好借着无嗣的由头,重提选妃之事。
虽说漪乔提前知道祐樘最终没有纳妃,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如今亲身面对这艰难的过程,她仍然倍感压力。
漪乔轻叹了口气——不过眼下她得暂且不去想这件事,先去做另一件事,虽然她并不是特别有把握。
此时祐樘已经去上早朝了,她暂时见不到他。漪乔一想到待会儿要跟他说的事情,心里就是一阵忐忑纠结。她百无聊赖地呆在坤宁宫里逗逗羞羞看看书,借以打发时间。
在巳时过半的时候,早朝终于散去。
祐樘刚回乾清宫没多久,漪乔就跟了过来。此时他身上还是一身视朝时穿的圆领团龙日月纹常服,胸前、背后以及左右肩位置上的团龙纹样皆以彩绣织成,设色华贵典雅,以精致的刺绣织就的盘龙,盘曲交结,栩栩如生,与他清隽玉润的气质里透出的天成气场相得益彰,越发突显出尊崇的帝王气度。
经过这几日的悉心调养,他的精神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漪乔看着气色愈见转好的他,不由浅浅一笑。
“乔儿杵在那里傻笑什么呢?”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笑看向她。
漪乔本以为自己来得无声无息,但看他这个样子,八成是早就感知到了她的到来。她干脆大大方方地一路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满面悠游从容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站在这里,怎么知道我在看着你笑?”
他唇畔依旧漾着温雅纯然的笑,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我浑身上下都长了什么,这个……乔儿当是最清楚吧。”
漪乔一愣,随即嘴角便忍不住抽了一下——他是怎么做到说暧昧话的时候还保持着一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的?
他好像没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一样,径自揽过她的腰,含笑觑着她:“乔儿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因为又快一秋不见,想我了?”
漪乔斜他一眼,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是啊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又快一秋过去了,我真是想你想得紧呢。”
他看着她面上那明显敷衍他的玩笑之色,轻勾嘴角,神色依然从容自若:“那……乔儿哪儿想我了?”
漪乔心里想着他还没完了,就故意拖长声音摇头晃脑地随口答道:“哪儿——都——想……”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陡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漪乔苦着一张小脸,囧得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暗暗腹诽:这肯定是他故意下的套!以后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随便接他的话了……
她用力地干咳了好几声,才想出岔题的话来:“那什么,你最近事情是不是很多?”
他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颊,眸中有温柔的笑意丝丝缕缕地晕开。见她有意岔题,他也不再揶揄她,只稍稍正了辞色,顺着她的话答道:“是有些多。又是闹水灾乞加赈恤,又是多地有地震之兆,要加固房屋。再过几日,安南国王黎灏还要派遣使臣前来朝贺。另外,仁祖淳皇帝和皇后的忌辰也快到了。对了,哈密的问题还没解决……”
“好了好了,”漪乔蔫儿蔫儿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这皇帝当得尤其忙,你真是演活了‘日理万机’这四个字。”
他动作轻柔地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含笑和声道:“做皇帝,可忙也可闲,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只是,那样的话,说到底最后苦的是百姓。乔儿,我们如今是在受着天下黎民的供养,若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又对得住谁呢?其实我觉得,眼下我不仅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也是在完成一个心愿,一个让大明重新振兴的心愿。我记得我之前也曾经跟乔儿说起过——如今我登基未几,事情相对多一些,等到再过几年,一切都步上正途,可能就没这么忙了……乔儿?”
漪乔突然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住他,默不作声。她手指微微蜷起,嘴唇绷得紧紧的,默默地感受着他在她背后温柔的拍抚。
少顷,她才闷声道:“我懂,我都懂。我只是心疼你而已。如你这般辛劳,就算是身体健康结实的也受不住,更遑论你身体底子本就差。况且……”况且你最终缔造出了中兴盛世又如何?还不是被后世遗忘。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功绩自己的好被人遗忘吧?
当然,后面的这些话漪乔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由于顾及到他的感受,并未说出来。
“况且什么?”
“况且,”漪乔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即刻找话补上,“况且我们还没有孩子呢。”
祐樘敏锐地从她的停顿里听出了她的本意不是这个,但也并未点破追问,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笑言道:“乔儿着急了?”
“不是我着急,是形势所迫。我着什么急,我才多大啊……”漪乔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古代——她潜意识里觉得二十岁还很小,但是大多数如她这个年纪的古代女子,孩子早就能打酱油了……
他轻笑一下,拉她坐下:“这种事情急不来,说不定越着急越没有,我看随缘比较好。”
漪乔啧啧道:“你这么淡定,那你让人建的那个什么祈圣嗣醮是怎么回事?”
祈圣嗣醮是她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存在。那是祐樘前不久命人建在内廷的一处醮坛,至于用途嘛……看名字也知道。
漪乔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饮茶前不忘凉凉地瞥他一眼:“还请了个什么张真人做法事……你还真相信这些?”
他摆弄着手里的一个小罐子,一双漂亮的琉璃眸中光华流转:“乔儿莫要小看他。那个张玄庆张真人可是龙虎山第四十七代天师呢。而且,乔儿可以求一个龙虎山上元仙君之类的法职……”
“噗——”漪乔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祐樘一边为她拍抚后背,一边善解人意地一点点为她拭掉嘴角的茶汤,唇角始终挂着温煦的笑:“我建祈圣嗣醮多半是为了做给人看的,总不能内外私底下议论纷纷,我这边什么都不做吧?我这也算是有所动作了。而且可能是受到青霜道长的影响,我觉得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建个醮坛也没什么。”
“那你在我回来之前建是什么意思?”漪乔有些不满地看向他,那神情明显是在审问他:你说,你想跟谁生?
“建祈圣嗣醮也是在间接地祈祷乔儿早些回来,”他抚了抚漪乔微沉的小脸,声音含笑,“乔儿回来了,圣嗣不是也祈到了么?我的孩子,一定是乔儿所出。”
漪乔目光流转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藻井:“真的嘛?”
他微微颔首:“自然是真的。”
漪乔正要说“这还差不多”,但想想似乎又有些不对——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好像她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一样……
“只是可惜了这一盏六安瓜片。乔儿喝的可是谷雨前采摘的‘提片’,是瓜片里的上品。我就泡了一点,原本想让乔儿好好品一下的。”
漪乔脸色发黑地睨他一眼,心里暗道:胡说!我看你是明知道我会喷才故意递给我的!果然跟你说话的时候喝东西是大忌……
不过她知道他好茶亦懂茶,对于没有喝到他亲手泡的名茶,漪乔还是感到有些遗憾。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那要不,等你哪天兴致好了,再泡六安瓜片的时候也给我泡一份?”
他莞尔而笑:“乔儿想喝,还用得着等么?不是等我兴致好,是看乔儿何时有兴致能赏光喝我泡的茶——乔儿摸脸做什么?”
“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我看看我的脸变大没有,”她作出一副思考状,半真半假地道,“我是真觉得我面子挺大的,居然能让皇帝陛下亲手为我泡茶……”
“泡茶算得了什么,只要乔儿高兴就好,”他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垂眸笑望向她,“待会儿就将午膳传到此处吧,乔儿和我一同用膳,嗯?”
“呃……”漪乔垂下眼眸,目光乱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忽然想起,她还有件事没跟他说。
祐樘自然看出她这是有话要说,于是止住话头,以眼神询问。
“那个……你得先答应我,你不能生气啊。”漪乔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小声道。
祐樘面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应了一声“好”,随即示意她说下去。
漪乔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我想跟你请个假,去一趟除非居……”
祐樘眸光一转:“乔儿要去找云公子?”
“嗯……找他有点事……”
“何事,”他挑了挑眉,“叙旧?”
“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那晚小耳朵送来的墨意的亲笔信上,只说让她最近抽工夫去见他一面,其他的并未言明。
而她也因为怕祐樘会对此心存芥蒂,故此一直没跟他提过。可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她今天就索性鼓起勇气来和他打商量。
“不知道何事就要前去,”祐樘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一圈,“其实乔儿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吧?”
漪乔怔了一下,旋即赶忙摇头,一脸坚决地否认道:“那肯定不是啊!我确实是想你了嘛,这件事情只是顺便提起的。”
他眸光闪了闪,似笑非笑地觑着她:“乔儿不止是要跟我告假的吧——是不是还要我帮着安排一下,嗯?”他话末的尾音微微挑起。
漪乔干笑连连:“你要是能帮着安排就更好了……”
他面上的笑意寸寸加深:“可是乔儿认为,我为何要应允?我怎么就那么大度?乔儿,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他的语气已经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你、你这是生气了?我就是怕你生气才一直拖着不敢说的,”漪乔瘪了瘪嘴,“可是你刚刚答应了不生气的,君无戏言诶……”
“我没生气。”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
漪乔怔愣间见他站起身,转头对她道:“我只是有些不悦而已。”说完,提步就要离去。
漪乔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的背影,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他没走出去多远就顿住了步子,继而回过身,略一迟疑后,语气又缓了下来:“等会儿记得留下来一道用午膳。”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就施施然步出了她的视线。
漪乔眨眨眼,再眨眨眼,不禁哑然失笑。
他那反应,怎么看怎么像是生气了却又发作不出来的样子。他明明已经不高兴了,居然还担心她胡思乱想,末了特意补上那么一句——他真是时刻都顾及着她的感受,舍不得让她承受一点他的情绪,舍不得让她心里有一丁点不痛快。
想到这里,漪乔的唇角便情不自禁地又是一扬。
用午膳的时候,祐樘没有提起去除非居的事情,漪乔自然也没有再提,只略略心虚地低头用饭。
祐樘的神色与往常相比并无什么异常,只是话少了点,这让漪乔很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又不敢去旁敲侧击地套他的话——就她的那点道行,不被他绕进去就不错了,要套他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日晚膳时分,祐樘将周围伺候着的宫人们都遣了下去,思量了一下对漪乔道:“乔儿还是要去么?”
漪乔观察着他的神色,不答反问道:“你……同意了?”
“若乔儿一定要去,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他慢悠悠地搅了搅精致的卧足碗里的鲨翅羹,“明日乔儿去请过安之后,就可以出发了。但是乔儿要记住,一定要在明日的这个时辰前回来。”
漪乔睁大眼睛看向他:“你都安排好了?”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道。
他虽然一副淡定样子,但漪乔总觉得他言谈举止里透着些不对。她知道其实他心里不情不愿的,这只是在迁就她而已。
漪乔轻轻放下餐具,起身从后面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头软声道:“哎,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就是去见一个老朋友而已,你还对我不放心么?”
“你当他是老朋友,他可不一定这么想。有什么事明明可以在信上言明的,你敢说他一点私心也没有?”
漪乔抿抿唇,垂下眼睑不作声。
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我也像这样去见一个红颜知己,我想,乔儿也是一样的心情。”
“好了,知道你最好了,”漪乔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朝他眨眼笑道,“那……明天我们再一起用晚膳,好吧?”
他转眸瞟她一眼:“明日和我用完早膳再去。”
漪乔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
次日,漪乔出发时已经是辰时了。
还是记忆中的道路,还是记忆中的街景,然而她如今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遥想三年半前、初来乍到那会儿,她每天都在张峦夫妇的临时培训和给墨意上课之间打转。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虽然忙碌,却也异常得充实,异常得纯粹。
后来她被迫卷入两桩遴选,因为自己不定的婚事和未卜的前途疲于奔命。
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初张家那个急择亲事的小丫头了,而已经成为了大明的皇后。
如今想来,当时由于张峦夫妇想让她攀高,暗中授意孙伯坚宣称因病不能娶,中间这么折腾了一下之后,她那时候其实就快步入古代的“大龄剩女”行列了。以至于之后她参选淑女的时候,发现身边都是比自己年纪小的。
若非后来的这些际遇,没准儿张峦夫妇就随便给她找一个小吏让她嫁了。她当然会反抗甚至会逃走,但是随后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漪乔坐在马车里,想起往事,一时间感慨连连。
到达除非居时,漪乔一从马车上下来,就习惯性地放眼打量。然而她一抬眼就禁不住一怔——原本悬在门楣位置上的匾额竟然不见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一个小厮赶忙出来将她迎了进去,并差人去南熏坊给自家公子报信。
除非居里的格局并没有变,漪乔循着记忆来到旧日给墨意上课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她当时上课用的一应教具居然都还在,而且若她没记错的话,就连摆放位置都依然如故。
这里的家什器物都纤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照拂的结果。
漪乔缓缓移步,怀着故地重游的心情将这里的陈设一样样看过去。站在“讲台”上,她巡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时有些出神。
墨意站在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的目光定定地凝滞在她身上,一双如被浓墨渲染的眸子幽深如潭。几番无声的启唇后,他才得以出声:“小乔——”
声音很轻,可是他却莫名觉得那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漪乔闻声转头,略一停顿,冲他微微一笑:“墨意,好久不见。”
他立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她。
她变了,却也没有变。她变得更加光彩照人,变得更加丽质娉婷。她骨子里的那股端雅持重越加突显,举手投足间凤仪尽显,中宫之姿彰显无遗。可她又没有变。她面上的笑容一如往昔,甚至连当初那种少女特有的灵气都分毫未减。
片刻之后,墨意牵出一抹笑来,轻轻地道:“是啊,很久了,很久不见了。”
墨意在打量漪乔的时候,漪乔也在打量着他。
他清雅俊逸依旧,仍是一副卓然的天人之姿。只是似乎消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而且令她倍感意外的是,他今日居然穿了一件浅蓝色的云缎织锦大袖袍。这是她第一次在私底下看到他穿除白色之外的颜色,令她吃惊不小。如今这么看着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在云家主事人的位子上历练了这么久,他比之从前越显成熟内敛,原本那种隐世的淡漠也已经消退了很多。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目下无尘的人为世俗的责任和偏见羁绊后的无可奈何。
漪乔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一声:若他生在她那个时代,或许一切都将不同。一句生不逢时,掩藏了多少人间悲剧。
上次遇到他,还是在碧云寺。那次碧云寺之行让她知道了蓝璇可怕的反噬力量,之后她因为死过一次,中间出了许多波折,就没有再见到他。
可能是因为太久不见,一见之下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漪乔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她踟蹰了一下,走到墨意面前,望了一眼大门的位置,笑问道:“门口的匾额呢?我原本还想欣赏一下你的墨宝呢。”
“我让人摘了。”
漪乔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无处除非,留着这名字作甚,”他说话间凝视着漪乔,“除非居就像是小乔所说的‘乌托邦’,而如我眼下的处境,不能抱着这么一个空梦。”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当初漪乔第一次来除非居的时候,曾经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过除非居名字的含义,导致他每次倦怠了来这里看到这个名字,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那时的笑貌音容。累次下来,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也好,”漪乔心里感慨,面上勉强一笑,“你能专心于家族事务,云老夫人也放心了。”
说到云老夫人,她就不由想起当年的那场遴选。刚才她留心打听了一下,从这里婢女的口中得知他至今都没有成亲。她心里五味杂陈,原本想劝劝他,可转念一想,那样似乎略显矫情了,而且,在这件事上她是最没有权利置喙的人。
墨意闻言垂了垂眼眸,眸底划过一丝黯然。
“怎么了?”漪乔隐约觉察出他有心事。
墨意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凝望着她的眼睛,犹豫再三,才再度开口道:“小乔,记得那次在碧云寺,我曾经问过你,若是我当初再坚决一点,是否今日输的人就不一定是我,你说你不知道。那日一别匆匆,所以我想借着今日这个机会问明白——你当初入宫并非因为你所说的倾心于他对么?若你当初嫁给了我,今日的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我当初之所以嫁给他,除了确实对他有好感之外,更多的是考虑到我将来的出路问题,”漪乔坦言道,“他之前曾经找我谈过,而我随后也认真思虑过了。不过后来,我是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他。至于你的假设……我真的不知道答案。还是当时回答你的那句话——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墨意一双眸子如漩涡一样越旋越深,面上的神色也愈加复杂。
漪乔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讪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她在墨意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把黄花梨木的圈椅里。
“小乔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他在她对面落座,浅淡一笑,“一来,这证明小乔看懂了我的信;二来,想必小乔这一趟出来得极其不易吧。”
漪乔点头笑了笑:“确实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你用在信上的都是我教给你的知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想表达什么。”
那封信上只有一串现代版的阿拉伯数字,其他什么都没写。
其实这个时候阿拉伯数字已经传入了中国,只是并未得到普及。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这时候的阿拉伯数字跟现代的有非常大的差别,可以说完全是两个样子。所以墨意写成现代版的阿拉伯数字,就算那信旁落,也绝对没有人能认出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而他用数字来表示英语字母的序号,从而拼合成简单的单词,这一点漪乔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想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她当时一时兴起教给他的那些简单的英文,他竟然记得这么牢。
“那也是小乔聪明,不然也不会看出那数字背后的意思,”墨意面上本就轻淡的笑容渐渐敛去,“我这次叫小乔来,是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
漪乔一惊:“走?!你要去哪儿?”
日头已经爬到正空,气温开始逐渐上升,宫墙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显得越发耀目。
乾清宫的宫人们早早地奉命传了午膳,又早早地把基本没怎么动过的一大桌子珍馐琼浆都撤了下去,承蒙圣恩将御膳分而食之。
几个当值的太监也有幸分到了一些,轮换下来吃饭的时候,便聚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你发现了没有?咱们万岁爷今日好像心情欠佳啊,连午膳都没心思吃。”
“你这不是废话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眼下已经在坤宁宫里歇了小半日了,万岁能高兴得起来么?要说起来啊,万岁爷宠皇后娘娘真是宠得紧嘞!独宠不说,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啧啧,我在这宫里呆的年头也不少了,见过得宠的可没见过这么得宠的。”
“你怎么不说咱们皇后娘娘待万岁爷也极是上心呢!哎,尤其是近来,那一言一行都体贴入微,每日还亲自过问万岁的御膳,变着花样给万岁爷调养身子,有时候还亲自下厨呢。再加上娘娘人生得天仙一样,又落落有中宫之范,我看不得宠都难。”
“哎呀,谁说不是呢。”
“万岁爷和娘娘伉俪情深,还都是罕有的宽和性子,咱们这帮下人遇到这么好的主子也真是烧高香了。如今就差一个皇子咯,若是皇后娘娘能诞下皇子,万岁爷一定会龙颜大悦的——诶?你们看,那不是坤宁宫的管事嬷嬷么?莫非是万岁召她来的?”
“我听说呀,万岁爷有意让娘娘搬到乾清宫来同住呢,这莫不是开始安排了?”
“啧啧,难说。”
“万岁爷这是唯恐外人不知道咱们皇后娘娘得宠啊!真是羡煞旁人……”
……
皇后正在静养不需要人手,手头的事情又少,过了晌午,绿绮就闲了下来。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掩上门,将一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把里面的银钱全部倒在床上一一点过。
这是她每月省下来的宫份和之前为陛下做事得的赏赐,这么两三年地积攒下来,也存了不少,然而她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所谓的不少只是对她这样的宫婢来说的。这些,连陛下每次给皇后的赏赐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况且,这里面主要是她为陛下做事得来的报酬,真正的宫份其实很少。也就是说,她要不是为陛下做事,能积存下来的钱就非常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