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商队,常年做掩饰,走私粮食、奴隶、美玉,盐铁,这些也就罢了,还有一样……”
他一字一字吐露:“是武器。”
在边境走私武器,李家究竟要做什么!玉察毛骨悚然。
“首辅……是如何得知的。”
他用指尖轻轻触摸少女的下巴:“今日,你不是亲眼所见了吗?天高皇帝远,这西域活阎王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啊。”
玉察握住了游澜京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推开他。
“大人,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们。”
同是女子,玉察眼中一红,早有眼泪滑落下来,幸好有袍子罩着,只有微微水渍,映照在粉嫩的脸颊。
逃亡的半年,她见到了许多在深宫不曾见过的风景,拖儿带女,被丈夫在街头毒打的女子,哭着扯人裤腿,卖孙女的老爷子,饿得皮包骨,在路旁奄奄一息的少年。
与这些人间惨景相隔的另一条街,是士族门阀嬉笑游乐的销金窟,红纱帐鲛人珠,声色犬马。
她才知道了,为什么皇弟迟迟不愿与德王交兵,真的乱起来,也不会动到世家利益,李家走私武器粮草,中饱私囊,反而会越发肥润。
受苦受难的永远是百姓,盛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州呢?
若是爹爹还在就好了。
她还是那个被娇惯的公主,见世间不平事,见苦难事,可以告诉爹爹,总有父皇站在她身前,那么,她就可以解救这群苦命人,严惩李家!
可惜,这一切,在自身弱小的实力面前,只是痴人说梦。
她在这西域,怎么可能行使公主的权力?王权危如累卵,世族势力做大,她贸然行事,只会连累旁人,折了自己。
再说,李家猖獗至此,会把她一个落魄的公主,放在眼里吗?
说不定,顾兆如正等她自投罗网,将她绑起来,立即送去给新家主李游圆房,正好巩固势力。
是啊……李游已经成为了最年轻的家主,这一切,应该在他的默认之下吧。
记忆中,那一身温柔安心的白衣,渐渐远去,玉察的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她强忍住了。
游澜京的眼眸微微流转,他感受到,玉察握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因为愤怒,因为怜悯……还有不甘心。
她甚至,不敢开口求男人,她深知,游澜京不会帮她。
游澜京比她早许多年,便知道了西域的状况,可他仍是无动于衷。
“事物都有正反两面,正是因为,李家安插的这颗毒瘤,西域十部分裂至今,不会对大魏造成太大的威胁。”
“微臣也想学一学李游,满口仁义道德,或许公主会高看我一眼。”
“可惜微臣永远成不了正直清流,事情,总该有人去做,不择手段地维持大魏的运转,这是微臣脱离罪籍那天,对你父皇许下的承诺。”
游澜京并不关心旁人,只在乎最终的目的是否一致。
他的话语冷酷无情,就像他说办立学塾,只为了壮大党羽,不至于晚年辞官回乡,被清算抄家,他连退路都一步步算计到,西域是他的故土,也是牵引的一枚棋子。
眼睁睁看着子民被作践,玉察忽然笑起来,热泪滚落,竟是一点儿都止不住,她扬起嘴角,虽然是笑,明媚亮丽的笑。
游澜京却在少女的面庞上,看到了生平第一次……最极致的伤心。
玉察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有恐惧、憎恶、委屈……从来没有这样浓烈的伤心。
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寺庙中的神像金身,如果有朝一日,连供奉自己的子民,都无法庇护,那么,被烧毁庙宇,砸碎金身,一片片扔到河底,也是应该的。”
一滴眼泪从下巴打落,少女转过身,再未看一眼。
“游澜京,我们走吧。”
她这样平静地直呼他的名字。
……
白马,在一间土室前停下。
里头淡烟缭缭,酒气盈室,游澜京拉过了玉察的手,一探身,拨开熙攘的人群,进来。
十几方四角桌上,倒了一大片醉醺醺的汉子,嘴里念叨有词,连朴重的马刀,脱离剑鞘,锵然一声坠落,都浑然不觉,粗糙的面容,含着滑稽的笑意,望向了台子上旋转的舞裙,小娘的腰身。
胡姬擅舞,又喜好艳色的红石榴裙。
自从西域移植来了石榴树,文人庭院中,常常随处可见,石榴多子多福,被寓意了许多吉祥的祝愿。
西域女子眉眼深刻,自然压得起这样艳重的颜色。
乐器各色各样,都是鲜少在盛京看到的,箜篌、腰鼓、羯鼓……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
上下红裙翻飞,足尖旋转,小娘身段柔软,引得人意动神摇,满室酒气,令人昏昏沉沉,不自觉目光模糊起来。
热烈的鼓点子,越来越急,西域的烈酒,叫人一闻即醉,旋转飘荡的红裙,模糊成红云,咚咚咚,她每一下脚尖,都踩在心尖。
只在片刻的红裙下,绽出小娘的一张笑颜,黑眼珠,黑发,发髻朴素无饰,却璀璨生辉,竟然是她眼眸的神光!
玉察从不沾酒,此刻竟有些醉了,她怔怔地靠在游澜京的肩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游澜京的手环上她的肩头,明明隔得这样近,他却觉得,有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