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连连点头,黄菁菁这才想起老花和三个孩子在家,朝西屋道,“栓子,桃花,梨花……”
栓子和桃花打了个颤,急忙迈着腿跑出去,“奶,你太厉害了,她以后再也不敢说我们坏话了是不是,以后栓子也要像奶一般厉害。”
桃花表示再认同不过。
黄菁菁蹙了蹙眉,“学奶干什么,奶就是个无知村妇,从小没念过书,没爹娘教自己怎么为人处事,你们可别学奶。”
栓子和桃花表示不解,黄菁菁伸手想揉揉他们的头,但想到自己方才舀过粪,手在半空顿了顿,缩了回来,板着脸道,“你们要比奶更厉害才行,不然你们遇着像奶这样的人岂不赢不了?”
这个栓子和桃花懂,乖巧的点头,栓子好奇道,“可是要怎么比奶厉害?”
他奶就是最厉害的,有人比他奶厉害吗?
“比奶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村里的里正,县衙里的老爷,还有秀才老爷,什么是秀才老爷你知道吗?”
栓子和桃花同步的摇脑袋。
“就是会做文章,考上了秀才老爷,家里不用缴税,每个月还有米收,栓子想更厉害就做秀才老爷吧。”黄菁菁想了想,入秋就把栓子送去学堂,男孩子,总见识她的打打骂骂不合适,至于桃花和梨花,慢慢教。
“成,那我就做秀才老爷,比奶还厉害。”栓子拍了拍胸脯,一脸兴奋,桃花跟着点头。
黄菁菁心头欢喜,“成,菌子不留着晚上了,咱中午就吃。”抬头瞥见老花抱着梨花站在西屋门口,老花脸上没多少血色,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黄菁菁暗道,莫不是没有油水的缘故?
也不等着赶集了,回屋拿了银子,透过门缝见屋外的马婆子和马致富走了她才出门,门口臭烘烘的,甚是难闻,好在二人坐过的地是干净的,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早就想狠狠收拾马婆子一顿啊,这一回她还敢说她坏话,她绝对让她“吃”不完兜着走。
村里说大不大,她的事儿已传开了,众人见着她,都有些闪躲,不知是怕自己还是心虚。
黄菁菁不予理会,去村头问了遍没有猪肝卖,内脏不值钱,猪肝吃着有股味儿,庄户人家花钱买肉哪会买那种东西,黄菁菁略有遗憾,只得买了半条肉,老花身形太过瘦弱了,穿着周士仁的衣衫都有些空了。
她把肉剁碎了煮在粥里,算着分量,只弄了五碗,三个孩子,老花和刘慧梅一人一碗,因着喝粥,终究没弄菌子汤……
晚上熬了半锅菌子蛋汤,她就着蛋汤给老花熬了碗粥,二房三房都送了些,别人家分家后是儿子们给老人送吃食,她分了家,反而颠倒过来了。
一碗粥,黄菁菁以为老花吃不完,谁知,老花闷声不坑吃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往回她们都要将就他,这顿饭却是最积极的了,能吃是福,黄菁菁琢磨着明日可以多给他盛些。
翌日一早,黄菁菁和周士武他们去镇上赶集,因着卖柴火,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露水重,鞋子裤脚被露水打湿,路上遇着其他同去镇上卖柴的人,不紧不慢和他们隔开距离,黄菁菁没什么感觉,兀自和周士武兄弟两说着话,老花穿的是周士仁的衣衫,她准备给他买两件,换得开就行,再拿周士文搁家里的改改,三套衣衫,过夏天不是问题了。
她没有老花的尺寸,依着周士仁的尺寸,买了小点的,又买了做肉丸子需要的肉,瘦肉比肥肉便宜,她多买了几斤,又买了一根猪蹄,给老花补身子。
回来时,先绕去了老赵家,把答应给赵小富的糖给他,不管文莲什么性子,和孩子没有关系,她不会记恨个孩子,文莲回文家了,只韩氏在家,见着他,赵小富别扭的哼了声,“还以为你又忘记了呢。”
他怕黄菁菁记性不好,一大早就去周家准备再提醒两句,谁知栓子说黄菁菁赶集了,一家子人不知在屋里做什么,哭哭啼啼的,栓子回他的话都带着哭腔。
接过黄菁菁递来的糖,似是不屑又似不喜,“是这种糖啊。”
“对啊,镇上卖糖的不多,今日买着这种,我先回去了。”黄菁菁知道赵小富娇生惯养有些眼高于顶,她买的最便宜的糖,一文钱三个,统共买了六个,给了赵小富两个,剩下的四个给栓子他们带回家。
赵小富撕开一个放嘴里,左侧脸颊胀鼓鼓的,中规中矩道,“谢谢黄奶奶。”
这话诚心,黄菁菁笑着应了句,和韩氏寒暄几句,韩氏肩膀不舒服,准备让刘氏按捏两下,敲定了晌午后的时辰黄菁菁就回去了。
门前的粪昨日清扫过,又拿水冲刷两遍,臭味已经淡了,鸡笼里的鸡没有放出来,堂屋的门关着,黄菁菁心下蹙眉,“老大媳妇……”
青天白日,家里有人,堂屋一般敞着,怎会给关上了?
只听堂屋咚的声,门被缓缓拉开,栓子哭得眼睛红红的,“奶哪,您可回来了,花爷爷走了。”
黄菁菁疾步上前,桃花梨花跟着出来,二人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重复着栓子的话,黄菁菁扭头看了眼西屋,“花爷爷怎么走了?”
栓子指着后山方向,“花爷爷走了,奶不在,爹爹不在,大伯母和娘也不在,花爷爷就走了,栓子拦不住……”边说边啜泣着,拉着黄菁菁衣摆,上气不接下气。
“你花爷爷走多久了?”老花是周家的大恩人,不告而别,几个儿子怕是没办法接受,黄菁菁想了想,怕是被昨日的阵仗吓着了,老花虽是叫花子,却也知名声极为重要,马婆子一口一句水性杨花,奸夫淫妇,老花估计不想她被人诟病,这才离开的。
黄菁菁虽然认为老花长久留在周家不妥,但他这一走,万一遇着点事,周士文肯定是要愧疚一辈子的。
她放下背篓,喊着栓子他们出了门,刘慧梅在菜地捉虫,黄菁菁让他们跟着刘慧梅,这才沿着栓子指的方向找了去。
老花身形单薄,一张脸比寻常人的白,除了脸上糊了很多污垢盖住了原本的容貌,也有可能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不管是什么,这十多年老花过得都不太好,否则不会被邀请参加刘青的酒席,她考虑着,给老花点钱,给他修建两间屋子就在稻水村落户,她手里有一亩菜地,分半亩给他,地是好地,若种上粮食收成不会太差,无事的时候去山里砍柴卖,一个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只是没料到,老花会不告而别,她一路寻去,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人真要是没了,家里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估计就没了,只怕要郁郁寡欢好一阵子。
绕过两个山头,入眼是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她无暇欣赏,举目望去,视野里所有小径上空荡荡的,只有地里干活的劳作身影,她扯着嗓门喊了声老花,继续往前,经过岔口时,犯了难,左右通往不同的村子,老花漫无目的,不知会走哪边,她左看看右看看,只盼着运气好,真要和老花走了相反的方向,她也没办法了。
她是寻人的,边走边喊,边喊边问,倒真是有这么个人来过,她心下大定,没走错路便是好的,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湿了领子,后背,黏在身上只觉得难受无比,吹来的风都带着股燥热,她的嗓子渐渐嘶哑,汗如雨水。
又经过一片树林,她有些走不动了,太阳过了头顶,已是晌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她咬咬牙,吐出口浊气,继续快步往前,竹林凉爽,迎面而来的风透着股凉意,树叶沙沙作响,她实在太累了,只低头看路,冷不防碰到堵墙,她眼前黑了一瞬,便听着叮咚声,抬起头,才惊觉自己撞倒了人,对方痛苦的捂着胸口,脸色白的瘆人,额头大粒大粒的汗珠滚落,声音柔弱无力,“你总追着我做什么?”
这话倒是指责自己的不是了,黄菁菁只觉胸口有团火,但看他忍得辛苦,又把火压制了下去,弯腰扶起他,“我不追着你,我那几个儿子可就得愧疚一辈子了,跟着我回去,不管有什么,大家把话摊开了说。”
“你其实犯不着这样,当年你们一家五口吃树根都拼着口气要活下去,我一个一心寻死之人,若能在生前帮你们一把,倒算善事一桩,不遇着你们,我也会把钱给别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黄菁菁扶着他站起身,这才擦拭脸上的汗,走了许久,骤然停下,更是热,热得双颊滚烫,她喘着粗气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家遇着了,我家老大是个执拗的,你救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儿时的记忆最是深刻,她不知道,老花在老大他们心里地位多重,只是他们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她想帮着他们达成心愿。
最童真的年岁里,莫过于希望对生活的认知都是亘古不变的,但随着年纪成长才知人性复杂与黑暗,很多人迷失了儿时的初心,贪官污吏,奸商村霸,谁小时候想过自己会成为那样的人?
老花是周士文他们兄弟里心里的一束光,贪财如周士武都曾卖树叶时不收钱而赠送人,不可谓不受老花的影响,她不想他们深藏心底的最珍贵的回忆是以遗憾愧疚收场,她一定要把老花找回去……
老花敛着眉,被她眼里的坚决闪了闪,怔着脸,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