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月何年初照人(二)(2 / 2)

“当然是有开心的事,要不然干嘛穿新衣裳出门。”莫伤离以袖掩口,笑得像个偷吃了仙丹的妖精。

苏软盯着他,心中警铃大作:“你到底又要怎样?”

“小软软想知道?”桃花眼中流光妩媚。

“……”

“我不告诉你,哦呵呵呵呵呵……”花靑袍子如云飘转,只留下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和一串欠揍的笑声。

莫伤离真的出了门,第二天开始,恒年峡中,须臾洲上,就再没了他的影子。

本来滚了就滚了,原也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东西,但苏软心中却因为他的离去而有了隐隐的焦虑和不安。

当然不是因为想他。

连日阴雨,云雾重锁,正是发呆放空的天气,苏软撑了把伞站在露台上,怔怔看着槛外空濛烟雨之中远远近近、层层叠叠,水墨似的无限江山。

胸口那颗异世之心,仍然跳得不疾不徐,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离惊”催动,心脉爆裂的情景,至今却毫无动静。对于死亡这件事,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虽然身体里埋了颗定时炸弹、却又并不知道何时会炸的感觉,非常不好玩,可是既然豁出去了,她便不后悔。

现在焦虑的,反而是这样的无声无息。

天紫那女人说,只要她带着天绯的身体顺利离开,就会催动“离惊”给她个痛快。因为雪狐王族不能把异世之心这样的祸害,留在敌人手中。

那么,现在的风平浪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雪狐王族良心发现?

天绯从中阻拦?

还是……她没能顺利离开,中途出了什么乱子?

而莫伤离火烧屁股似的跑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必定不会是好事……

万绪千愁堵着,一时抑郁,一时又狂躁,只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出这片监牢似的大山。居高临下俯视,自己所处的这片绝壁,与山下浅碧色的江面似有万仞之遥,心中忽然生出些奇怪的念头……若是从这里一跃而下,就再不会是谁的囚徒、谁的祭品、谁的忧患,也就,不会是谁的负累了吧……

东方连城走上露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丫头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悲伤,却疑似正在盘算着怎么跳下去的侧脸。

疾走几步,将她扯离那道石栏,动作粗暴了些,油纸伞脱手落地。苏软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疑惑地瞪着他,却又忽然明白了。

“我就是想想,没打算真跳。”冲着他一笑,“不到万不得已,我会尽量活着的。”

“可你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在等死,不是么?”东方连城缓缓上前,将自己的伞撑在她头顶,动作很温柔,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暖意。

“落在你们手上,不等死难道还等着发红包?”苏软没好气地道。

“你不是等我们杀你,你是在等着有人帮你自戕。明明怕死得要命,却又不想做雪狐王族的拖累,想要了结自己,却又没有引颈就戮的勇气,所以你在等,等着雪狐王族或是其他什么人将你除了,一了百了……是和太子妃有过什么约定吧?自那日与她别过之后,就一脸随时作古的德性,你以为她能帮你了结?”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苏软被剖析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从那天到现在,咱俩也没见几次,你偷着学相面了?”

用不着见多少次,只不过每次,都会看得入心入骨罢了。

这些话却是决计不会对她说的,只冷冷扬眉:“我劝你收了那个心思,当日放那女人走,固然是顾忌她在你身上做的手脚,怕逼得紧了玉石俱焚。但莫先生也断言,她绝不会在离开之后就要了你的性命,否则扶摇镇上,我又怎能容得她全身而退?”

苏软怔住:“她会不会,莫伤离怎么知道……又是读心术么?”

“就算她想,也必定不敢,因为你们之间还有一只狐狸,她若杀了你,就彻底激怒了天绯。莫先生和我打了一个赌,赌那女人对狐狸心结难了,赌狐狸对你至死不弃,只要这二者并存,她便不会毁了你,只不过这些事情,你这个傻瓜却当局者迷罢了。”

苏软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该伤还是该怒,愣怔良久,缓缓从东方连城的伞下退出来,捡起自己的那把,向小榭中走去:“就算你们旁观者清,会看人心,精于算计,那又怎样?缺德事做多了,照样会遭报应的。而且只要狐狸没事,终有一天,会掀了你们的老巢。”

赌气发狠,却也不怎么露脸,颇有点像没出息的鼻涕娃娃,被欺负了又打不过,只好眼泪汪汪地威胁:等会让我哥出来打你们!

“终有一天?”身后那个男人忽然笑笑,“也许不用那么久,但如果我是你,就该暗自祈祷,求上天保佑他永远也不要进到这恒年峡里来。”

苏软的脚步顿住,忽然有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很焦躁,很不安,不知从何而起,却又如此强烈。

“你……想说什么?”回身,紧紧盯住东方连城。

一声长嘶,自山下江滩上响起,骤然刺入耳鼓中来,尖利怪异得恍如鬼哭。仿佛是某种号令,继而便有无数锐器破空的声音,仿佛万千箭矢,带着能划伤人心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的山谷向峡中激射而来。

苏软的心忽然开始狂跳,几步奔到露台边,抚着栏杆向山下望去,然后整个人瞠目僵在那里。

没有箭矢,没有锐器,疾如飘风、密如飞蝗般向江口集结的,居然是那些遍布在须臾洲上,追随东方世家左右,曾把她吓晕过去的无形无貌的黑衣人。

他们御空而行,奔雷闪电般迅捷,虽逐队成群,却除了刚才那声嘶号,无人再发一言。苏软站在高处,看着这些怪物般的家伙如临大敌却丝毫不乱地从山峡间掠过,迎向洲头江水分流的地方。

然后,便望见天龙飞纵般的一袭白衣,由峡口长驱直入,穿破云雾和江风,迎着黑衣人的战阵,以回山倒海之势径向须臾洲而来。

油纸伞再次落地,苏软傻傻地站在露台上,任雨丝风片扑面冰凉。

视野渐渐模糊,分不清是泪是雨,纵使喉头哽住,也仍然向着绝壁之下,轻轻地,几近黯哑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天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