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九?”
“……我知道了,看见山下那个村子了么,咱们去那给你找些治病的药。”
半个时辰后,山脚小村的一户农家院里,龙雪辰开始吃他的药——烙饼卷炒茄子,外加一碗酸辣汤,农户的主人,一个满面尘灰但满眼粉红泡泡的老大娘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着他。
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娃娃,吃烙饼的样子都好看得跟天仙似的,尤其那双眼睛,直能将人瞧得就地年轻几十岁,就冲那双眼睛,也不枉费她那两斤存了半年的白面。
“孩儿啊,你多大?”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忍不住搭讪。
龙雪辰想了想,“差两个月,三百九十六。”
“……咳咳咳!”旁边,正在费力啄一根老玉米的阿九让玉米渣子呛着,拼命咳嗽。
老太太抚掌大笑:“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是个不识数的?三百九十六……哎呦你乐死我了……”
龙雪辰看她笑得实在开心,不由得也笑了笑,继续吃。但那一笑,却又把老太太给看呆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孩儿啊,看你这气度这打扮,必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你爹娘呢?”
“哦,我生来不祥,被我爹赶出来了。”
原本只是轻描淡写就事论事,但老太太听了之后,就不再说话了,然后起身离了桌子,开始在院子里转磨磨。
阿九叹了口气,弃了老玉米飞上他肩膀:“殿下,不是,公子,这种事情怎么好随便跟人说,人类都蒙昧得紧,莫名其妙的忌讳又多,小心等会把咱们当丧门星赶出去,那可就……”
话未说完,就见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插着腰站在院子中心破口大骂起来:“我‘哔——’你这缺了八辈子德的世道!我‘哔——’你们那些缺了八辈子德的父母!我‘哔——’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脏心烂肺扯老婆舌头的王八蛋!你们才丧门星!你们才克父克母克夫!毁了我老婆子一辈子也就罢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生儿子没‘哔哔——’是你们家气数!缺德夭寿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是你们家揍性!少赖在旁人身上!说我们命硬?!说我们不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狼掏的活到最后,能活出个什么瘪犊子样来!想让我们死!我们且活着呢!你们都下河变王八了我们都死不了嗷嗷嗷嗷嗷嗷嗷!!!”
……
院子里很安静,全村都很安静,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一阵小风,卷了片树叶从院子上空刮过,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许久之后,院墙外面忽然响起四下散去的脚步声,伴着压低了嗓音的嘁嘁喳喳,渐行渐远。
“别看了别看了,散了散了。”
“再瞅眼,那后生怪俊的,还有那大白鹅(阿九:你才是鹅你全家都是鹅)……”
“你个死丫头害不害臊!赶紧走!吃了当心老疯婆子抓你回去煮着吃!”
“……快走快走,老疯婆子又骂人了,再骂今年又不收成了呢……”
“我刚要爬墙头,嗷唠这一嗓子,吓死我了……”
……
龙雪辰吃完最后一卷饼,很淡定地抓过阿九擦了擦手,眼中的笑意似有若无。阿九却完全石化,连被人当成手巾都没有在意,望着老太太的目光如同望着什么风华绝代的女神,心中来回来去只有一个念头:“惊才绝艳!气势如虹!我得把那些话抄下来抄下来抄下来……”
后来他们知道,老太太自幼就被算命的说成是白虎降世,克父克母克夫,一生未嫁,受尽冷落非议,老来独居在此,与村中人除了骂街之外也几乎没有其他交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骂完了再看龙雪辰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是满眼的同病相怜舔犊情深了。
“孩儿啊,你可有去处?”
“没有。”
“可怜见的,要是不嫌老婆子这穷酸简陋,你就先住这,等以后有了好去处再走,怎么样?”
龙雪辰抬头看了她一眼:“好。”
老太太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痛快答应,怔了怔,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菊花,欢天喜地转身给他收拾住处去了。
“你,真打算住这?”阿九飞回桌子上,问。
“嗯。”
“为什么?”
“她家东西好吃。”
“才怪。”嫌弃地踢了踢脚边的那根老玉米
龙雪辰勾起嘴角,端起剩下的小半碗酸辣汤,喝光。
反正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在哪里落脚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如此,倒不如,就住在三百六十九年来第一个肯为了他暴跳如雷的人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