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他本不爱吃,奈何口中苦涩,勉强吃些,方能掩下药味,想起容璃亦受伤,应该也在喝药,福隆安随口吩咐苏尔辛,
“将这罐蜜饯给公主送去,她也是惯不爱喝药的。”
苏尔辛认为没多大必要,“爷您想想啊!公主还能没蜜饯吗?这罐儿您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看这伤势,估摸着得喝三个月的药呐!”
“你懂什么?这罐是我额娘自制的,容璃以前最爱吃我额娘做的蜜饯,每年我都会给她带。”
本是寻常的几句话,听在外头的容璃耳中,却害得她鼻间微酸,抿唇侧脸,实则她爱吃的不是他额娘做的蜜饯,而是他送来的蜜饯,仅仅只是经由他手拿来,她就十分欢喜,告诉他自己很喜欢,福隆安便认为是他额娘的手艺好,并不晓得她的小心思。
景越和永琪都能瞧出她的心意,唯独福隆安不明白啊!
里头的苏尔辛不敢再反驳主子,乖乖拿着蜜饯准备求见公主,才出帐惊见公主竟立在附近,吓得他心里一咯噔,捧着罐子的手不自觉的发抖,下意识低头迅速回想方才是否有言语不当之处,以免公主听到后心里不舒坦,细想想,他也没说公主的坏话,这才放心请安,笑呵呵道:
“公主来得正好,二爷方才还说让奴才给您送蜜饯呢!您里边儿请!”说着赶紧掀开厚重的帘子,请公主入内。
见她过来,福隆安笑叹巧合,“才刚还提起你呢!你可就来了,你也受了伤,该好好休养才是,怎的还跑出来?”
但见他左臂被包扎后绑了纱带吊于颈间,昨儿个还打猎射箭意气风发,今儿个就变成这般,而他并未埋怨她,反而笑脸相待,容璃瞧着越发生愧,低声回话,“只是手臂擦伤,不影响走路。”
雪茶将东西放下之后便识趣退出去,苏尔辛见状也跟着退下,好让两位主子单独说说话。
容璃过来,他不好再躺着,勉强撑着身子打算起来,可这浑身都有伤,以致于他行动不便,使不上力,容璃怕他扯到伤口便主动上前扶了一把。
福隆安顿觉难为情,“这受了伤当真不方便,还得姑娘家帮忙,让你见笑了。”
扶他坐于床畔之后,容璃这才退后两步,坐于一张圆凳之上,看着他手臂被绑成这样便知他遭了不少罪,心中只余愧疚,没有嘲笑,
“你是因为我才受伤,我该感谢才是,又怎会笑话?”
“我不需要你感谢,只要你莫再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我就心满意足。”
他那会心的笑容让容璃有些费解,“我是否原谅有那么重要吗?以往你可是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只因这次的事对他触动太大,他一再维护的人居然对他说谎,且丝毫不在意他的付出,而那些他随口说狠话伤害过的兄弟,却从不曾真正与他计较过,一直都在为他着想,甚至帮他在公主面前说好话,
闹腾过几回后他才恍然大悟,身边的兄弟才是他该珍惜之人,而公主也还是原来的容璃,她没有嫉妒之心,没有谋害之意,只想与他退婚而已,那他实该成全她,也盼着两人不再生什么矛盾,还像从前一般和平相处,
“之前因为她的事指责过你两回,而今才晓得,是她的谎言导致我误会了你,当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冲动易躁,有时候连兄弟也会怼,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年纪最小,他们都让着我,不与我计较,我才如此放肆。
对此我一直很内疚,也明白自己错得太离谱,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再因为我而不开心。”
于姑娘对他撒谎了吗?虽有一丝讶异,但容璃不愿张口过问他们之间的事,且她与福隆安的恩恩怨怨,可远不止他想得那般简单,那一腔隔着前世今生的幽怨和畏惧,他毫不知情,她却经历了太多无望的悲苦日子,导致如今无法轻易释怀。
这些苦楚只能忍在心里,不能说与人知,干脆也就不提,今日她肯过来,也只是为感谢他相救而已,并无其他,
“现下最重要的是安心养伤,莫多想其他。”
她避重就轻,始终不肯提那件事,福隆安能感觉到,容璃其实还是很介怀,归根究底还是他那些话说得太狠,伤了她的自尊,一时半会儿难以抚平伤痕,他也很理解,识趣揭过,对于这伤势,他倒很乐观,并未抱怨什么,
“小伤而已,男子汉嘛!有个擦伤再正常不过,我听阿玛说,战场之中,那些个将士常年浴血奋战,严重者血肉模糊,仍旧咬牙坚持,实在令人钦佩,与他们比起来,我这些伤真不值一提。”
胳膊都骨折了,他竟还能轻描淡写的一笑带过,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痛楚之色,容璃见此状,不禁忆起少时的他,总喜欢在她面前表现得英勇无畏。
他才学骑马那年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她去看望之际,瞧见大夫为他换药时鲜血淋漓的伤口,心疼得直哭,他却笑着安慰她,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嫌弃道:
“你们姑娘家怎么那么多金豆豆,整日的哭也哭不完,我真没事儿,养几日便好了。”
而今他也是这般强撑着,不愿在她面前露怯,若真只是胳膊上的伤,她也不至于那么担心,相信太医定会悉心照看,使他痊愈,偏偏最重的伤在那里,难为情的容璃无措的摆弄着指尖护甲上的东珠,声如蚊蝇,
“可我听闻,你还伤到了……男人根本……而你又是为救我才会如此,我又该如何跟你父母交代?”
原是为这个忧心啊!福隆安无谓一笑,劝她莫自责,“这事儿与你无尤,是那匹马有问题,本该我骑的,没想到你会骑马,这才害你出了意外,实则该由我给你道歉才对。”
“那匹马到底怎么了?原本瞧着挺温顺,为何会突然狂躁起来?”其实容璃也觉奇怪,在雪御尚未发狂之前,福隆安就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像是提前知情一般,只是后来两人皆受伤,情势混乱,她也就忘了这茬儿,而今再提起,越发觉得可疑。
想着苏尔辛在外头守着,应该不会有外人过来,福隆安也就不瞒她,干脆直说,但还不能大声,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于他身畔。
容璃本不想过去,可看这架势,似乎是密言,只好随着他的意,起身来到他旁边坐下。
福隆安这才与她讲起事情的起因,“雪御是中了药,此事是我安排的,本想等着赛马之际我骑乘着它,趁它发狂时假装摔下马,我自个儿的马,我最熟悉,不会让它真的伤到我,但我可以假装伤得很重,再跟皇上说我伤到了要害,不能耽误公主的幸福,借机提退婚一事,岂不妙哉?”
原来他是这样打算的,“这就是你所想的法子?之前问你你一直不肯透露,倘若提前说出来,我也就不会去骑,你也不至于受这样重的伤。”
“若是提前告知,你们都会担心我的安危,定然不准我去冒险,是以我谁都没说,打算自个儿悄密行事,谁晓得百密一疏,竟会出这样的岔子,”
出事后福隆安不得不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啊!我以为可以顺利实施的,哪料你会骑马,看到你骑着雪御的一瞬间我可吓坏了,生怕马儿将你摔伤,毕竟你对它并不了解,无法掌控它,所以我才赶紧冲过去,还好你没事,否则我难辞其咎,良心不安啊!”
回想整件事,容璃也觉老天太爱捉弄人,他想退婚,打算假装受伤,结果马被她骑走,为救她,他反而真的受了伤,还伤得这么重,尤其是要害部位,容璃不禁有些糊涂,
“那你到底是真伤还是假伤?”
说起这个,福隆安也是哭笑不得,“本来吧!不能人道这种事不好假装,我多方打探,才晓得有一种药,男人吃了之后几日之内不会有欲念,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便想着吃这种药来瞒骗太医,如今倒好,药也不用吃,是真的伤着了!”
“那……还能瞧好吗?”面颊绯红的容璃明知自个儿不该问得太仔细,但事关重大,她还是想听他说句实话。
奈何福隆安也不晓得,“太医说观察三日再论断,你且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跟皇上说退婚一事,绝不耽误你的幸福,这个理由也算正当,料想皇上会仔细考虑,兴许就答应了呢。”
如若此事按照他的设想来发展,与她无尤,她不必愧疚,但如今情况有变,她成了罪魁祸首,那么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若没事还好,你尽管退婚,我也没压力,倘若真的伤到根本,我再弃你于不顾,岂不是太过冷血?于姑娘她能接受吗?”
若搁在以往,他会很在乎于蕊茵的看法,但自从那件事过后,他突然觉得她并不怎么重视他,心里多少有些凉意,
“她能否接受都无妨,即便她不想跟我也无所谓,我依然会退掉咱们的婚事,毕竟你喜欢的人是景越,我的性子不够稳重,他比我懂事得多,料想应该会待你极好。”
“其实我……”容璃本想说她并不喜欢景越,可之前已然澄清过,他并不相信,再解释也是废话,且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她的心究竟在哪儿,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怎么?”他还以为她有话说,可等了半晌也没听她再吭声,只是哀叹了一声,倍感心酸,终是没做无谓的辩解。
事情已然讲明,她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他的病情暂时没结论,再等等吧!但愿老天能保佑他莫受影响,她也可安稳退婚,否则总觉得亏欠于他。
“你且安心养病吧!其他的事往后再说,总有解决的法子,这么久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
道罢却见福隆安那双幽亮的眸子正笑吟吟的盯着她,容璃眸光微转,想不通他这幅神情是何意,“我说错了吗?你笑甚?”
自是因为他心情颇佳呗!“咱们最近总有争执,你对我冷漠了太久,难得这般温柔的与我说话,我听着很是舒心。”
争执的原因是什么,他应该心知肚明,“那也是你先找我的麻烦,我可从来没有主动与你闹事。”
“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定会痛改前非,公主大人大量,万莫与我一般见识。”
正说笑着,忽闻外头的苏尔辛扬声给人请安,“五阿哥吉祥!”
闻听皇兄到来,容璃这才察觉自个儿可是坐在福隆安身畔,似是不大妥当,忙起身准备远离些,可此时永琪已然进来,一眼便瞧见她匆匆自床畔起身,刻意远离福隆安,顿觉不正常,意味深长的干咳笑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搅了,你们继续,我先出去。”
生怕他胡思乱想,窘迫的容璃慌忙解释道:“只是探望而已,并无其他,皇兄莫误会,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随即向他福了福身便红着脸离开。
人走后,永琪故作歉意的调侃道:“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你不会怪我吧?”
坐了半晌,福隆安这受伤的腰板有些受不了,才刚容璃还在,他一直强撑着,这会子只有五阿哥,他也不必假装坚强,小心翼翼的躺下歇一歇,以免伤口开裂,顺口回嗤,“瞎想什么呢!纯粹说说话而已,我们很单纯的,没你想得那么不正经!”
“说话至于坐得那么近?”毕竟是自家妹妹,话也不能说太过,永琪适时收敛,欣慰点头,“和好即可,千万别再闹别扭,我们瞧着都觉心累。”而后又说给他寻来了些名贵药材,做成药膳十分滋补。
福隆安正待道谢,一听说有壮阳之功效,顿时黑了脸,严肃拒绝,傲娇仰脸哼道:“我年轻力壮,才不需要!”
料想他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永琪忍笑肃声道:“有问题就要想法子调养嘛!切不可讳疾忌医。”
他总抱有侥幸心态,认为不会那么严重,周围的人譬如他阿玛和皇上都忧心忡忡,生怕他这病会影响子嗣繁衍,以致于他也开始琢磨,该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
自打他受伤之后便一直躺着,过来看望他之人一波接一波,无非是些场面话,没几个真心实意的,烦不胜烦的他干脆让苏尔辛借口说他要休息,不再见客。
然而没过一刻钟,苏尔辛再次进来请示,才闭眼的福隆安紧捏拳头缓缓睁眼,凌厉的目光扫向他,真想抽他一嘴巴,“说了不见客,你小子莫不是聋了?”
为难的苏尔辛无辜摊手,“来的是达尔罕王的世子,奴才不敢拦啊!”
却不知那个世子又来凑什么热闹?福隆安啧啧躁叹着,碍于大局不好拒绝,只得让他进来。
但见那世子进来后还带了诸多补品,福隆安才不领情,一想到他曾想娶公主就觉此人颇有心机,不怎么待见,也不愿为他折腾自己,干脆就这般斜侧着身子,手肘撑着床榻与他说话,
“世子见谅,我这腿受了伤,不便下来会客,只能这般,失仪之处,还望海涵。”
“无妨,额驸为救公主而受重伤,实乃情深义重,勇气可嘉,在下十分佩服,特来看望额驸,祈愿额驸早日痊愈。”
这场面话说得贼溜儿,福隆安都快要当真了,却不知他今日来此有何目的,就只为瞧他受伤的狼狈模样吗?那他可不能让其得逞,故作轻松的无谓笑笑,
“世子还真是有心了!劳您费心,很是过意不去。小伤而已,休养几日便可,没旁人说得那么严重。”
“哦?可我怎么听说,额驸伤到了命根子?”
果然这人就不是真心来看望,纯为看笑话而已,事关男人的尊严,福隆安又怎会愿意在世子面前示弱,逞强轻哼,
“怕是要让世子失望了,实则并无大碍,太医谨慎,才会每处都检查,不知怎的就以讹传讹,说我伤及要害,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真相如何,大约也只有他自个儿知晓,世子其实并未太在意,不过是看这额驸平日里甚是嚣张,才想借此打击他一番,“如此甚好,我还怕公主守活寡呢!”
“这就不劳世子费心,往后我们必定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才道罢,福隆安忽觉哪里不对劲儿,他可是要退婚的人啊!怎能说这种话?但这世子就在眼前,他也不好改口,索性将错就错,与他对峙到底!
再说下去恐这额驸对他的误解越来越深,世子干脆认输,不再与他闲斗嘴,“说笑而已,额驸勿怪,先前我的确对公主心生好感,但自从她找我说出心里话之后,我便彻底放弃了一厢情愿的念头,不再抱有奢望,是以你完全不必再把我当成情敌。”
“哦?”据福隆安所知,容璃只是与他摆明局势而已,可听世子这话音儿,似乎远不止于此,福隆安不禁好奇,
“容璃与你说过什么?”
“她没告诉你?”想想也是,“姑娘家害羞,一般不愿与人说心事吧!”兀自笑笑,世子才将公主之言转述与他,“她说最近只是与你闹别扭,并不是对你没感情,还说你们四岁相识,她打小就心悦于你……”
默默听罢世子之言,福隆安震惊不已,这不应该啊!容璃不是喜欢景越的吗?怎会喜欢他呢?之前永琪他们也曾这么说过,但福隆安一直认为这只是兄弟之间的玩笑话,并未当真,但当世子这个外人都这么说时,他才惊觉事情可能不似他想象得那般简单,
“她亲口与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