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2)

可惜对方毕竟还是孩童,大皇子也不好显得太不庄重,只得威严的开口问道:“你要给本宫献舞?”

顾娆抿嘴点头,柔声道:“小女今日没有伴乐,只能自个儿清唱曲调伴舞,望殿下海涵。”

大殿下心中喜悦,面上只淡笑着称无碍,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娆随即一扬水袖,侧头摆好姿态,周围立时静谧下来。

二楼对面的一些君贵爵贵,都好奇的伸着脖子往此处张望。

大皇子目不转睛,只见顾娆朱唇轻启,水袖一滑,便跃起飞扬轻盈的舞姿,稚嫩的歌喉悠悠袅袅的飘散开来——

“迟日催花,

淡云阁雨,

轻寒轻暖。

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一舞毕,大皇子双眸还一眨不眨,视线痴痴的落在顾娆娇小的身姿上,直到周围想起一阵叫好鼓掌声,方才回过神。

他冲顾娆点点头,想问她要何赏赐,却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顾娆并未等他开口,蹲了个万福便无声退下了,一句话也没给大皇子留下。

这一场惊艳四座的献舞,让顾娆的名声彻底在国子监传开。

流言有褒有贬,很多人感叹,这子爵府出身的小君贵,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和胆魄,真是让一群成年君贵自愧不如。

但这一举,并没有挽回顾娆入狱的命运,仅两日后,便有官差来子爵府上门拿人。

沈氏一房哭声震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府二小姐被压去北镇抚司。

最终,四个受雇行凶的平民,被判发配云南,几个爵哥儿入狱三月。

顾娆也脱不开瓜葛,背叛入狱一月。

顾老爷从上到下打点衙役,花费了他一大笔积蓄,只求顾娆少受罪、吃住干净些。

沈氏每日在家吃斋念佛,眼见人就愁得消瘦下去,倒像是她自己吃了一个月的牢狱之灾。

顾笙还听说,国子监正起草消除几个共犯名额的奏折,其中自包含顾娆,几人出狱后,怕是只能蹲回家里请先生了。

也就是在顾娆即将刑满释放的前两日,事情稍有了转机——

自顾娆献舞过后,大皇子时常去练舞房转悠,却始终没再邂逅顾娆,心中愈发难耐,终于主动遣人打探顾娆行踪,这才得知了顾娆入狱的噩耗。

打探清事情经过后,大皇子因这小珺君家中混乱的纠纷,而有些不喜,但想到顾娆的舞姿,他就立刻把这些琐碎的事情抛诸脑后,亲自派人与国子监祭酒招呼了一声,拦下了除名奏折。

是以,顾娆出狱之后,休整些时日,便可继续入学。

顾笙没想到,顾娆能这么早搭上大皇子的胳膊,原本还有些暗恨,但在看见顾娆回府时,那瘦成一把骨头的憔悴面容后,倒也觉得够本了。

与顾娆不同,颜氏见到顾娆回府时的情形,却是真的心软了。

加之受全府上下的哭嚎感染,顾笙就见颜氏一路用手帕拭泪,跟着顾娆一直走入西厢,回去后还决定多日吃斋念佛,为顾娆烧香祈福。

顾笙很无奈,毕竟颜氏不知道,前世这对恶毒的母女,是如何害死她娘俩的,在颜氏眼里,顾娆还是个孩子,罪不至此。

当日深夜,窗外骤然雷雨交加,颜氏半夜被轰响的雷鸣惊醒,摸到枕边的佛珠,惊慌的念起了经文。

顾笙也随之醒转,窗外一道道闪电,犹如金蛇行空,不断将黑夜撕裂,透出耀眼的光芒,照得窗纱一片惨白,情状恐怖。

“娘。”顾笙轻唤了声。

“笙儿?”颜氏听女儿醒来,随即丢下佛珠,拍哄着顾笙后背道:“不怕,有娘在。”

顾笙睁着点漆般的黑亮眼瞳,定定注视着颜氏,淡然道:“我当然不怕,为什么要怕?娘,我们没做亏心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颜氏不安的点点头,勉强道:“嗯,乖,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学堂呢。”

顾笙钻进颜氏怀里,镇定的继续道:“娘,二姐姐这次受了苦,是不是因为她自作自受?”

颜氏微一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笙:“不说出来,我怕娘心里堵着。您回答我,这事是不是她自作自受?”

颜氏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嗫嚅道:“只是……”

顾笙接口道:“只是您觉得她受的罪,有些过头了?”

颜氏面色一沉,尴尬的没有回答。

顾笙接着道:“娘,如果倒回一个月之前,我们能不能想到让她避免这次牢狱之灾的办法?”

颜氏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摇摇头,轻声道:“这事咱也帮不上忙的。”

这话一说完,压在她心头的罪恶感,一下子就松快了很多。

颜氏这才猜出女儿问话的心意,不由心头一暖,轻轻摸了摸顾笙的脑勺。

顾笙继续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如果回到一个月以前,您还气不气她勾结他人欺侮我?”

颜氏一提起这事就来火,蹙起眉头答道:“就是现在我也气啊!”

顾笙点点头,搂紧娘亲的脖子,总结到:“二姐姐自食恶果,娘当初的怨恨是人之常情,且我们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帮上忙,所以,咱还有什么可愧疚不安的?”

颜氏闻言心头豁然开朗,又觉得自己被看穿心思,还要女儿开口疏导,不免有些羞赧,低头捏了捏顾笙的小鼻尖,嗔道:“娘都知道了,你个小机灵鬼,快睡罢!”

颜氏好不容易想开了,沈氏那边却是彻底想不开了,连带着整个西厢的仆妇小厮,看正房的眼神都可谓怨气冲天,活像颜氏娘俩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似的。

顾笙倒是很乐意被沈氏这么记恨着,就她这气性,再恨个几年,还拿正房没辙,没准自己就活活气死了,顾笙也乐得不用脏了自个儿的手。

顾娆倒是越发沉稳了,吃了这次苦头后,这妮子整个人像是成熟了好几岁,竟然跟顾笙玩起姐妹和睦的游戏来,每次下马车时,还会有意无意的搭把手,扶顾笙下车。

顾笙被她这假惺惺的一碰,都能立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要换作前世,顾笙说不准就感激涕零了,以为姐姐真的跟自己和解了呢。

好在,她的那股子憨劲儿,上辈子已经耗光了。

进了二进院,顾娆就跟她一声招呼分头走,顾笙沿着葡萄架之间的青砖小径往西走,没走两步,身后便跟上来个十三四岁的小哥儿,亲切喊到:“阿笙妹妹今儿个来的早。”

顾笙一听这声音就头疼,心中暗道一声又来了,回头轻笑着回道:“也差不多时候了。”

小哥殷勤的冲她一笑,清亮的眸子弯得跟月牙一样,笑道:“也是,妹妹要提前准备接驾,真是辛苦了。”

顾笙敷衍的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想摆脱这男孩的纠缠,又听他若无其事的问道:“妹妹前日准备的桂花糕,九殿下可吃的惯?”

顾笙随意答了句“还行吧,殿下不挑嘴。”便匆匆告别,一溜烟跑入预备学堂的院子里。

独留下身后那小哥儿怅然若失的身影。

其实,顾笙虽然不喜欢男孩,但并不反感漂亮的男孩跟自己搭讪,甚至会因此有些小得意。

所以,方才那小哥儿十多天前,第一回跟她搭讪时,顾笙表现得还是很友好的。

即使在发现这个小哥是位君贵时,顾笙也依旧很乐意跟他交个朋友,直到后来,小哥开始疯狂向她打探九殿下的喜好时,顾笙才发觉,自己是自作多情的被利用了……

早该想到的,人家好好一君贵,何故要费这么大精力跟她套近乎?可不就是为了那个超品小人渣么?

顾笙真是不忍心告诉那小哥,他得换一身裙装,挽起发髻,上个桃花妆,未来才有可能入九殿下的眼。

一想到九殿下,顾笙就抿嘴一笑,加快脚步,绕过院子中央的小花池,径自走入学堂里,等待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驾到。

自从上回,顾笙和糖糕,一起被九殿下出手相救后,她心里对那小家伙的芥蒂便小了许多。

听九殿下的贴身宫女说,那天回宫以后,九殿下仗着自己受惊吓,赖在尤贵妃怀里半个时辰不肯下地,时不时就伸着小胖脸,要娘娘亲亲,还绘声绘色的跟尤贵妃描述,自己手里的糖糕,被人抠得掉渣的那可怕一幕。

然后尤贵妃开动脑筋一思量,就问九殿下:“你在学堂哪里来的糖糕?”

九殿下就不说话了,以无视顾笙的那种恶劣态度,呈雕塑状,彻底无视了她亲娘的提问。

在尤贵妃揪耳朵打屁屁的威吓下,九殿下一双淡金色的眸子专注的盯着尤贵妃,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娘娘,你知道长恶不悛以前怎么读吗?”

尤贵妃一边拍打九殿下的小屁屁,一边用有失音准的京城口音回答道:“本宫能说大夏国话就不错了,管你长恶短恶的!”

九殿下一垂眸,温柔缱绻道:“孤可以教你。”

尤贵妃继续打屁屁道:“本宫不需要!”

顾笙为此还是很感激的,虽说九殿下跟她娘娘周旋的方式略生硬,但到底都没把她这个“糖糕姐姐”给供出来。

当然,这究竟是为了顾笙本人,还是为了以后安静的在学堂吃糖糕,也不太适合细想。

辰时初刻,九殿下在先生来学堂的前一刻赶到,顾笙依旧满面堆笑的欢迎小家伙被抱上圈椅。

与往常不同,小家伙今天的表情略显得威严,待坐稳之后,九殿下便抬起胳膊,五指并拢指向顾笙,煞有介事的示意书童道:“赏——”

顾笙一愣,不等她明白过来,就见书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檀木盒子,恭敬的弯腰递给顾笙。

顾笙睁大双眼,茫然的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正襟危坐的九殿下,这才明白过来,小人渣这是对她连日来上缴食物的表现十分满意,特意带来礼物赏赐给她呢!

顾笙赶忙站起身接过木盒,蹲身对九殿下谢恩。

九殿下一点胖脑袋,让顾笙坐回椅子上,似乎在等待她抒发对礼物的喜爱之情。

顾笙赶忙配合的调整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做好喜极而泣的准备,缓缓打开了精致的小木盒——

“啊!!!”

顾笙认为自己的演技从不浮夸,之所以打开盒子的时候,她不能自控的失声尖叫,并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而失态……

而是因为,那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条黑油油的活蚯蚓!!!

顾笙一手颤抖着握着木盒,一手捂着嘴,含泪瞅了瞅身旁九殿下的表情——

似乎很严肃,没有一丝捉弄她的意思。

顾笙只好硬憋着恐惧感,捂着嘴微笑着与蚯蚓相对。

紧接着,一旁书童便朗声介绍道:“这条地龙,乃是九殿下昨日在御花园挖出最长的一条,通体透亮,身段浑圆,令人爱不释手,念及顾姑娘连日来倾力伴读,劳苦功高,特赐予姑娘赏玩,望今后共勉。”

“……”顾笙眼看着蚯蚓快要扭出盒子,为了阻止自己吓得甩飞“殿下的恩赐”,急忙啪的一声关了盒子,“感激涕零”道:“谢殿下赏赐!仆对此地龙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