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太将庚帖收起来,笑道:“你别笑话,我不识几个字,儿子不在家,我也怕出什么差错不是?”
官媒笑道:“能出什么差错,我今日去蒋家,人家也都是欢欢喜喜的。这不是,庚帖都就便给了我,换了别人家,怕是不肯的。可见府上跟蒋家这亲事是天作之合,才能这般顺利呢。”
刘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官媒见状,便道:“待合过八字,府上就该下聘了,还是要早些准备起来的好。”
说到聘礼,刘太太就不太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如今京城里头这风气也不如以前了,红白事上铺张得很。我听儿子说,从前这礼就是礼,只为了表夫妇互敬之意,还是女娲娘娘定下的,用什么‘俪皮’,听说就是两张皮毛。到了如今,这样那样的,还不是都为了撑门面,反弄得糜费了。”
媒人今日只提一对银雁和四色礼品上门,其实也觉得有点寒酸,这会儿听刘太太这意思,聘礼怕也不会有多少东西,不由得暗自叫苦。虽说给翰林老爷做媒是件长脸面的事,但要是翰林家都不怎么顾全脸面,她这脸面又到哪里找去?
“如今风气是讲究丰厚些,也是太平盛世,厚礼聘嫁,看起来是个万象升平的模样不是?”媒人真是苦口婆心,“再说,这聘礼也确实是个脸面,时俗如此,少不得大家也都这么办了。”
刘太太一脸正气:“我家儿子读圣贤书,说圣人是不讲究这个的。那上古的贤王,尧舜什么的,天下都是他的,平日里也讲究个俭省。听说不到祭祀的时候,连丝绸的衣裳都不穿呢。就是死后都不肯厚葬,更没听说娶后纳妃的还用什么重礼。”
你老人家是怎么把厚葬跟厚聘扯到一起的?做媒人的都有一张巧嘴,这官媒虽在这行当里不是个特别出色的,却也素来觉得自己伶牙利齿,然而此刻遇了刘太太,也只能自愧不如,只得抛出了杀手锏:“老太太,如今这嫁妆可是时兴比着聘礼来的,你看——”
刘太太顿时便改了神色:“这聘礼是聘礼,嫁妆是嫁妆。照说我家也不讲究嫁妆,那都是媳妇自己的东西,难道我家还惦记不成?只是敬儿是翰林,无论谁家闺女,嫁过来就是翰林夫人,这嫁妆总该合了身份才是。”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么?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媒人心里暗骂,嘴上却也只得道:“蒋家自是不会亏待自己女儿。”
刘太太含笑点头。官媒觉得再无话可说,便起身告辞,临行还是忍不住要叮嘱道:“老太太不如还是跟翰林老爷商量一下。”翰林老爷总要个面子吧?
刘太太却笑道:“我的儿子我知道。素来清贫自守,又不指着媳妇嫁妆过活,要的只是这个礼罢了。下聘的东西我早都备下了,过几日还要麻烦你呢。”
礼个屁啦。真不指望媳妇的嫁妆,方才还说什么嫁妆要合身份!官媒心里骂着走出去,出门就叹晦气,早知道刘太太是这等样人,实不该接下这事儿才是。原想着两家八字都合过了,她只消做个现成的媒人,包拿谢媒钱即可。谁知道事情办起来才知道,果然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饭哪……
合八字,即所谓的问名,在占卜得吉之后,便是纳吉,意即将卜得的吉兆通知女家,同时交予聘书,这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按规矩,因为要将女方的八字送入祖庙进行占卜,所以也得费些日子。但因为这合八字的事儿事前都已经做过了,所以问名之后第三天,官媒便又上了门。
桃华在屋里听桔梗儿说官媒来纳吉,不由得皱了皱眉:“明天就是小年了。”家家都忙着祭灶,准备除夕家宴,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刘家怎么到这时候还遣媒人上门?未免也太不知道礼数了吧?
薄荷正在给她新做的衣裳袖口再滚上一圈花纹,闻言便道:“姑娘管这事呢,横竖有太太张罗。”反正曹氏闲着也是闲着,东偏院里过年事宜大半有公中出,其余的都是桃华在张罗,曹氏就去忙蒋燕华的亲事好了。
桔梗儿笑嘻嘻道:“薄荷姐姐说的是。不过我瞧媒人今日拿的礼也不厚,跟纳采那日也差不多……”
桃华把蒋柏华抬起来的大脑袋轻轻按下去看书,用目光示意桔梗儿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才道:“下聘才是重头,前头的遵了礼就好。”这门亲事曹氏和蒋燕华都相中了,连八字都提前悄悄给了人家,这时候再在礼物上挑剔,不是自找麻烦么?
曹氏的确是这么想的。看着纳吉的礼,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想想刘之敬是翰林,还有媒人讲的什么得了上司赏识特地带去疫区的话,那份不自在又被抛了开去。再看看桌上的大红聘书,就不由得眉开眼笑了:“可算是定下来了。”
虽然尚未过大礼,但有了这聘书,就等于订了亲,如无大事,这亲事也不会退,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了。
今日过聘书,蒋锡是必要在场的,因此也跟着进了曹氏的屋子,此刻听了曹氏的话便道:“既是定下来了,年后就开始置办嫁妆吧。这里有张单子,你自己瞧着,要些什么就勾出来。”
这张单子是托春华轩掌柜打听了京城里的物价列出来的,其中还包括了一个铺子,但田地却是没有合适的。蒋锡将单子给了曹氏,便转身走了。
今日是蒋燕华的好日子,她自是要回避,一早就躲在了屋里,这会儿蒋锡走了才出来,见曹氏拿着那单子发呆,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将单子抽了出来自己看了几眼,便道:“娘,这铺子盘下来吧。”
曹氏发愁道:“这单一个铺子,就要一千五百两呢。”一下子就去了一半的银子。
“那别的东西就少备些。”蒋燕华果断地道,“那些家具衣料的其实也不必太讲究——听说刘家房屋也不宽敞,备得多了也是无益的。”一样的木料,无锡那边只抵这边一半的价钱,实在太亏了。
“可这——不好看啊……”送嫁妆就讲究个排场,一抬抬的东西送出去,才见得这进门的媳妇底气足。家具这东西都是大件,就指着它们做脸面呢。
蒋燕华笑了一笑:“脸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何苦来。”嘴里是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酸苦。统共就这么些银子,要得了面子要不了里子,曹氏又不是不知道,还在这里翻来覆去地说,除了叫人心里不痛快之外,又有什么用处呢?
曹氏向来是不会自己拿主意,蒋燕华既拿了主意,她也便听了,先拿起笔来将那铺子勾下来,又道:“只怕被别人盘了去,先将这事儿定下来才好。”说着倒又欣喜,“你爹爹嘴上说着不管,其实还是关心的,不然哪会去打听得这么清楚呢。”
蒋燕华将那单子又看了看,道:“只怕这单子不是爹爹列的。这上头许多琐碎东西,爹爹哪里有时间去一一打听。多半是托了什么人。”蒋锡一家子进京才多久,上下人等出门都是有数的,别说没见着叫下人出去打听,就算去了,也不会弄得这般清楚。
曹氏笑道:“管是谁打听的呢,就是托了人,也是你爹爹一片心。”
蒋燕华道:“我自然是感激爹爹的,只是不知爹爹托了什么人,别被人哄了就好。”
这么一说,曹氏也想了想:“倒是也没见你爹爹在京城结交了什么人——或许是你伯祖父写来的也说不定。”
蒋燕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绝不可能。蒋家长房里头也就是小于氏为了这桩亲事热心些,却是绝不肯费心至此的。至于蒋老太爷,怕是从来也没有真拿她当孙女过,又怎会做这些呢?
曹氏专心去单子上勾画了,蒋燕华便招手叫了茯苓出去,低声道:“你去打听打听,这单子是什么人在外头打听来的?”
茯苓心里正有事,随口应了,又堆着笑容道:“姑娘盘那个铺子,可也得有人去张罗才是……”
蒋燕华瞧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你说得不错,是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去,我才放心。”
茯苓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奴婢的爹从前在药堂里管过好些年的账,只是因着后头病了才回家养着的,这些年其实也都好了……”她爹那年得了重伤寒,转为肺病,去庄子上养了两年才好,原来的差事自然是丢掉了。不过他一家子都是蒋家旧仆,又忠心,病好之后蒋锡便叫他们在庄子上看药田,只是在茯苓看来,自是远不如跟去翰林老爷家里当差的好,更何况若是能当上铺子里的掌柜,可不比在乡下种田强得多?
茯苓打的主意蒋燕华如何不知道,不过她也确实需要有人跟着嫁过去帮手,蒋家这些旧仆未必肯跟她,能有个茯苓,还带了一家子,倒也是求之不得的事,遂微微点了点头:“你办事妥当,你爹娘想来也是一样的。”
茯苓顿时就要眉飞色舞起来:“奴婢一定把事情打听清楚。”说到这时候才将注意力转到蒋燕华方才吩咐的事情上来,“只是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蒋燕华略一犹豫,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罢了。”这一段时间,先有人送了好些纸笔来,后头又有上好的皮毛,现在又是这张单子,她总疑心这都是桃华的缘故,实在是很想知道,桃华是不是在外头又认识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