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瑶要给小侯爷置办衣裳?!
能教出小侯爷那般外表冰山般狂傲孤冷、内心花孔雀般自恋的徒弟,空海大师也不是那么纯粹的心如止水的得道高僧,这会他完全跟徒弟想到一块去了。
与小侯爷的骄矜与窃喜不同,空海大师则是感觉压力扑面而来。
虽然他很希望两个徒弟凑成一对,但他更清楚这事自己做不了主。胡九龄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对于自家姑娘与小侯爷走得太近,他是一万个反对。过犹不及,有些时候硬来只会起反效。
“咳……”
浮曲阁内凉风习习,隔着平头案四目相对的两人被咳嗽声清醒,终于意识到房间内还有第三个人。
“空海师傅……”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矜持,阿瑶羞红了脸,急声解释道:“景哥哥帮了胡家那么多,我总想回报一二。恰好铺子里有历年进贡时留下来的样衣,款式很全,指不定有他在京城曾经穿过的。”
原来是这样,他就觉得小阿瑶不会有那般高超的追情郎手段。望着她一派天真的小脸,空海大师明白,自己这小徒弟还没开情窍呢。
略松一口气后,紧随而来的是越发惆怅,小侯爷那边可怎么办?
目光转向小侯爷,见他周身散发出丝丝寒气,空海大师心下一紧,赶紧转移话题:“今日咱们是要讲赴宴之事。”
“师傅说得没错!”
提及正事阿瑶很快打起精神,正襟危坐,杏眼直盯着对面少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陆景渊快要气死了,没想到那丫头是这么想的,真是白高兴一场。脑子转得快,很快他又联想到前面几次。下马车时紧盯着他看,很有可能是被吓住后下意识的反应;在桑林中穿梭时紧紧搂住他脖子,也可能是兴奋之下忘记了男女大防。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原来先前那些窃喜全是他一厢情愿,想到自己傻瓜般的得意,这会他脸色越来越阴沉。到最后甚至连粗神经的阿瑶都发现了。
凑到少年跟前,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景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哪有那么吓人家小姑娘的!空海大师第一次理解胡九龄,爱徒怎么能嫁给这么个喜怒不定之人。
即便理解,这点小事也不足以动摇他对小侯爷的支持,所以这会他开始开口打圆场:“小阿瑶,他可能是在想明日征募军饷之事。”
原来是在想正事,怪不得神情那般严肃。点头,阿瑶轻手轻脚地退回去,还没等坐稳,就听对面少年说道:
“无论何种宴会,只需做一件事。”
提起毛笔随时准备记录,阿瑶凝神看着他。
无论这丫头是出于何种原因,只要她能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就好。现在这样,总比他只能蹿到京郊四合院那棵桂花树上,偷偷摸摸看着她要好。这样想着,陆景渊心绪渐平。
“找位妥帖的长史全权负责。”
“长史?”宣纸上写下这两个字,阿瑶顿了顿:“就是王府或者公主府的管家?可我找不到他们。不对,景哥哥是在说,要找一位妥帖的管事之人?”
陆景渊点头,这丫头也没那么笨嘛。
“上位者,无论为官还是经商,最重要的便是要有识人之能。凡事亲力亲为未免太累,找到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自己做到心中有数便可。”
景哥哥说得好有道理,阿瑶重重地点头。坐在上首,看到大徒弟三言两语把小徒弟绕进去,空海大师有些于心不忍。
“可景哥哥……”
听到阿瑶开口,空海大师到嘴边的话打住。
坐在平头案边,阿瑶满脸疑惑:“若是一件事自己都没尝试过,不明白具体该如何做,也不清楚该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提起来一头雾水,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下面的人糊弄。就这样还如何找到合适的人?如果运气不好,岂不是会找出一堆装模作样的人管事?”
“笨。”
阿瑶嘟嘴,神色间有些委屈。
见她满脸不乐意,陆景渊心情突然好起来,叫你骗我说置办衣裳。心下暗爽,他不得不承认那丫头说得有道理,虽然他有相面之能,能从面相上和一些细节处看出其他人本事,但如她般大多数人还是要根据自身阅历去分辨。
可傻丫头不必,她日后是要嫁给他的,他自会帮她选好最称心的管家。她只需要安心享福就好,不必有这方面的隐忧。
阿瑶想得则完全跟她相反,前世她吃够了自己没本事的苦。有人护着的时候尚能无忧无虑,可当头顶上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下后,她便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没几年便被豺狼虎豹生吞活剥了。
这辈子她一定要上进,把该学的都学起来。
两人想法南辕北辙,浮曲阁一片静寂,见此空海大师终于开口,缓解凝滞的气氛。
“小阿瑶想得没错,侯爷想得更没错。不管是自己会,还是找出会做事的人,总归能把事完成就好。如今咱们眼下之事,便是明日的云来楼的征募军饷宴。”
话题在几度歪到十万八千里后,终于重回正轨。
请柬已经悉数发出去,云来楼地方也已定好,剩下的唯一一项便是明日宴会时的菜。
“云来楼的淮扬菜虽是一绝,但贫僧总觉得还能做得更好。”
做得更好?阿瑶想着阿爹所参与的几次云来楼宴会,各大绸缎商云集,吃东西是假,谈事情是真。菜肴再精致、再美味,整个过程中大家都忙着勾心斗角,争取把自身利益最大化,压根没工夫动筷,一场宴会下来用不了多少。
“如果能让大家吃得尽兴……”
某个片段在阿瑶脑中一闪而过,快到她几乎抓不住。
“尽兴?贫僧曾在西北与诸位仁波切参悟佛法,当地牧民的烤全羊宴那才是真热闹。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围在篝火边载歌载舞,马奶酒饮了一杯又一杯。”
烤全羊宴?她想起来了!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沈墨慈在云来楼大摆暖锅宴。桌子中间凿个洞,盛着高汤的铜锅放进去,底下木炭将汤锅煮沸,肉菜搁进去涮一涮,带着水光的新鲜肉片夹出来蘸下酱料,严寒的倒春寒中热乎乎吃一口,真是极大的享受。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阿爹也曾赴宴。也正是那次,向来克制的阿爹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然后没几天胡家库房打开,一箱箱银子抬了出去。往常拿银子时从来都不会皱眉的阿爹,那会却是一番长叹地面色阴沉,情绪之低落连她都察觉出来。
当她问起时,阿爹只叹息一声,隐约说道朝廷有命,别家都捐那么多,胡家若是出少了,不仅面子上过不去、日后入京办事也要吃排头。
当时她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也不知捐募军饷之事,后来阿爹出事库房被盗后,她也将此事渐渐抛到脑后。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明白其中前因后果。
定是前世征募军饷时,阿爹入了沈墨慈的套,损失了大笔银钱。或许前世他一反常态地离开青城,带贵叔亲自进京,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