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别胡思乱想。”起身,他随意揉揉她头上的花苞:“我有点事得先走了,陆平会送你回去。”
说完他等了片刻,见她尚还在发愣,最后揉一揉花苞,玄色衣角翻飞,他转身离开。
等人消失在门口,阿瑶才反应过来:“可我还没问明白呢……”
虽然她很想相信景哥哥的话,可从募捐宴结果来看,阿爹因为她捐了整整一百五十万两,胡家却什么都没得到,这结果跟青霜猜测的一模一样。青霜当时就说,青城谁不知老爷最疼姑娘,有些事帮姑娘比帮老爷还管用。
这是她最疑惑的一点。
本来她打算问出来,可这种话她也不知从何开口。本想着慢慢往那边引,可没等她问道,景哥哥便有事走了。
如今人都不见了,她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正好陆平套好马车过来,带着仅存的一丝疑惑她上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就听人说着阿爹和沈金山名字。停车让陆平问明白后,本打算回胡家的她改个方向,也来到了沈家门前。
这会沈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的阿瑶下马车,看到她的人自觉往边上靠,顺利的都到里面走到里面,她就见阿爹站在沈家门前。
正值倒春寒,时近正午天依然阴着,时不时有冷风吹过来。胡九龄身材本就不胖,为了参加烤全羊宴穿得本来就不厚,这会随着风吹锦袍在身上晃动,显得人特别单薄。看到这一幕,阿瑶便忍不住心疼了。
“阿爹,你怎么站在这等。”
说完阿瑶愤怒地看向沈家门房,嘴里却一声声责怪着胡九龄:“就算沈家不请你进去坐坐、喝口热茶,这里不是还有马车,您进去等就是了。穿这么薄站在外面,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办。”
被爱女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胡九龄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这……不是怕有人误会。”
“什么误会?”
“有人说你沈伯父变卖祖产,阿爹正好闲着,这不就下来解释几声。”胡九龄好脾气道。
“这话又不是阿爹说得,再说上次沈家还……”阿瑶撅嘴,满脸不愿:“阿爹,女儿也知道您这样做得对。可您也上了年纪,大冷天还在这吹冷风,要是病了女儿得有多担心那。还好女儿马车上多放了件您的大氅,我这便去取来,您赶紧披上。”
“是阿爹不好,阿瑶别生气,阿爹随你一道过去。”胡九龄连连道歉,亦步亦趋地跟在爱女身后。
旁边百姓自觉让路给他们,路过时胡九龄连连拱手:“这丫头也是急了,让大家见笑了。”
在场谁又看不出父女间浓浓的亲情,再说胡家姑娘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从头到尾十句里有八句在关心阿爹身体,至于剩下那两句说沈家不好的——
明明是欠债的,债主大冷天等在门口,还不请进去喝口热茶,这的确有失礼数。胡老爷受此慢待,在他们误会沈家时,还出声帮忙解释。此举比起先前几次三番陷害胡家姑娘的沈家姑娘,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照他们想法,胡家姑娘说得没错。沈家几次三番诬陷,这会胡老爷便是不管,也没有人挑出半点不是。
“胡老爷,你家姑娘多孝顺,就算是急不也是因为担心你。”
“就是,不光孝顺人生得也好。姑娘这么给你这当爹的长脸,你这还不高兴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中一片对阿瑶的赞誉声。而对胡九龄而言,别人夸阿瑶比夸他本人还让他高兴。意思着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脸上绽出笑容,朝两边拱手时的动作比方才还要真诚。
“大家过誉了。”
阿瑶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种种赞美声袭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的羞红几乎要染满脖子。这股小女儿的羞怯,更是让边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热情。
最终解救父女二人的还是沈家夫妇,随着沈金山朝门口走来,一直承受众人压力的沈家门房长舒一口气,忙不迭敞开大门。
丈余高的大门推开,门轴沉重的响声传来,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而癖好大氅的胡九龄,也由阿瑶扶着走向人群中。
“劳胡兄久等了,并非沈某有意拖延,而是家中出了点事。”
说完沈金山走上前,低声道:“胡兄有所不知,契书中城南那处缫丝铺子,是沈某家中夫人的陪嫁。”
陪嫁?顺着沈金山的话,阿瑶看向旁边的沈夫人孙氏。前世今生,这位沈家宗妇一直活得像个符号。只有拜佛、祭祖、宴客等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盛装打扮、维持着一张面具般的脸出现在人前。两人唯一的近距离接触,是在前世阿爹灵前,当时带沈墨慈来祭拜的她依旧维持着那张常年不变的脸孔。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她神色间突然有了几丝慈悲和怜悯,说道:“可怜的孩子。”
当时来的人太多,也有太多人跟她说这句话,她也没太注意。之所以能记住,还是因为当时沈墨慈语气太过真挚、说过的话太过暖心。
现在仔细回想,孙氏在说那句话时,似乎她左边是宋钦文、右边是沈墨慈,当时她说这话时,正是她感动的伏在沈墨慈肩膀上哭泣时。看似是对她说的,可孙氏眼中看到的却是沈、宋二人。
或许那时她已经知道些什么?
不对,不是或许,身为沈家宗妇,整个后宅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沈墨慈那些举动能瞒过她眼睛?
孙氏知道,也预知了她日后的结局,可当时她却选择了沉默。
恨!
她恨孙氏的冷漠,可理智上她也明白,非亲非故,且此事于沈家有利,孙氏没有帮她的理由。只有很少数人能做到大义灭亲,能帮亲的时候多数人都不会帮理,所以孙氏前世那般做,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错。
可现在呢?阿瑶看向面前面露恳求之色的孙氏。
“那间缫丝铺子的确是孙家当年给妾身的嫁妆。方才情急之下老爷没看清楚,就签了契书。妾身方才也与老爷商议过,想用另一间铺子换这间,不知胡老爷可否行个方便,沈家可用其它铺子换。”
胡九龄面露迟疑:“沈家内宅琐事,胡某并不知情,事先并不知这是夫人陪嫁。之所以选这间,是因它与我胡家另一间铺子紧邻,拿过来后打通围墙,便可成为一间……”
这世道嫁妆可是女人的底气,有钱人家陪嫁时甚至连恭桶也要一起备上,意思就是我家姑娘这辈子从头到脚没吃你家的用你家的,她嫁去夫家为你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是功劳,你们得敬着她护着她。
沈金山脾性阿瑶也隐隐有所听闻,数貔貅的,只进不出。如今那孙氏铺子填了窟窿,过后他还不还回去还两说。到时没了铺子收成,孙氏在沈家后宅的日子可想而知。
前世为了沈家利益,孙氏选择冷眼旁观。这会自己利益受损,就要胡家仁慈、甚至放弃早已做好的打算去迁就她,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这阿瑶抬头,看向正在苦苦哀求的孙氏,笑道:“夫人掌管中馈,沈家后宅井井有条,每次礼佛时出来的下人都格外大方,向来治家有方。”
这是什么意思?没明白阿瑶意图,对着她夸赞之言,孙氏只能点头:“不过是按家规来,稍微上点心就是,姑娘过誉了。”
承认就好,阿瑶话锋一转:“夫人这般有心,不知对沈墨慈先前所做那些事,可曾有所察觉?”
这……孙氏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刚想说什么,胡九龄却比她还要快。
“先前事关胡家声誉,夫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自己陪嫁铺子出事,又要我胡家做那仁善人家。这等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真是与沈兄如出一辙!契书已然画押,既然沈兄当时认定,此刻就断无更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