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蹲在地上,捧了杯子送到他唇边,他醉得厉害,一直耷拉着脑袋,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就撞到一块儿。
严锦宁没想到他会突然睁眼,一时微愣。
司徒渊微微牵动唇角,展露一个弧度,声音沙哑浅淡的问道:“不嫌我烦啊?”
他这一笑,完全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般冰冷高傲,温和之余反而更多的露出几分孩子气。
“说什么呢?”严锦宁的心情莫名的好,嗔他一眼,继续把杯子凑近他唇边,“先漱了口,你眯一会儿,醒醒酒再走。”
司徒渊于是不再说话,仍是就着她的手含了水漱口。
严锦宁起身把杯子和痰盂都收拾了,再回来的时候却见他居然又倒在榻上睡了。
无奈的叹一口气,她只能过去把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躺好,想了想,又去端了脸盆过来,调好温水,打湿帕子给他把手脸都擦过一遍,末了怕他着凉,又去里屋找了条薄被给他盖在身上。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过了二更了。
司徒渊人在这里,严锦宁也不能去睡,晚上看书和绣花都费眼睛,她就去捧了棋盘出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司徒渊的呼吸平稳,似是睡得很沉,她不太放心,偶尔侧目看他一眼,在她目光移开的时候,榻上本来正在酣睡的人却突然睁开眼。
目光清明,漆黑如墨,却竟然没有半分醉意。
屋子里很安静,司徒渊仰躺在榻上没动,只是稍稍偏头去看坐在桌旁的严锦宁,眸色微动。
灯影下,她微微低垂了眼睫去看桌上的棋盘。
时而笑容娇俏,时而托腮沉思。
十四岁的少女,面庞生得青涩而精致。
他认识她许久了,总会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
小的时候,喜欢笑,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给人的感觉却是乖巧又灵动的。
有点矛盾,又浑然天成。
而现在,时隔多年,依然还是这种感觉,她不骄不躁,乖巧安静,偏偏又会有一种深入骨子里的倔强。间或有很浅的落子之声沉沉奏响在夜色中,司徒渊听着,便会觉得那如是一点新露在荷叶上散开时候的感觉,又像是三月暖春,河面上坚冰消融,暖暖的水波荡漾着将要漫过河堤,盈溢在胸口,那感觉不
会怎样的轰轰烈烈或是惊天动地,但依旧满足而熨帖。
严锦宁自娱自乐之余,不时的就偏头来看一眼他这边的状况,司徒渊便飞快的闭眼假寐。
这样的夜,平静寡淡的有些过了头,却居然并不叫人觉得乏味。
司徒渊并无睡意,就这么阖目躺了许久。
待到月上中天,他翻身坐起,彼时严锦宁已经困倦,趴在棋盘上睡着了,指间犹且拈着一枚白子。
司徒渊起身走过去,看着灯影下她安静的睡颜。
她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心时而就会拧成团,也不知道是这样睡觉不舒服还是做了噩梦。
司徒渊的唇边不禁绽放一抹笑,突然为自己方才这么折腾她的举止而心生几分愧疚。
“宁儿?”他弯身去唤她。
严锦宁睡得沉,他叫了两声无果,无奈,就只能小心的拿掉她手里的棋子,弯身将她抱起,送回里面的大床上。
他的动作尽量放轻,严锦宁却像是深陷入了梦境当中,居然也没醒。
司徒渊把她放在床上。
这里屋没有点灯,外面的烛光映进来,被床帐阻隔,让她的面孔看起来不怎么真切。
司徒渊不禁抬手轻触她的面庞,入手的感觉细腻温和,他有点舍不得移开。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会时时的想起她来,无论是在庄子上那天夜幕中匆匆的一眼对视,还是那天在侯府花园里她郑重其事与他说过的那些话,总是不时的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这样的人,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身份就是高高在上的,并且形势所迫,绝对不允许你软弱或者怯懦,他承认,从幼年的时候起他对这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女孩儿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并且随着时间
的推移,这种感觉也演变得越发有些不同了,虽然还没到不可自拔或是非她不可的地步,但总归是真的有些惦记和喜欢的,但是那一次,她说出来的话——
却让他震撼。
别说他们之间本就还没到那种关系,可即便真是他的女人——
他这样的人,难道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全不了?怎么会等到需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对他说出那样话,做出那样的事?
她在不遗余力的护他帮他,甚至于每每和她相对,他也能清楚的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发自内心的关切,却又偏偏——
她对他的态度总是温和客气,若即若离。
司徒渊拿不准她的心思,想着就有点心烦意乱。
睡梦中的严锦宁突然翻了个身。
司徒渊的思绪被打断,猛然惊醒。
他缩回手来,本想起身离开,可刚一欠身,却见床上严锦宁用力的拥着被子,紧皱着的眉宇间露出痛苦和恐慌的神情。
司徒渊的心头一紧,他又试着唤她,她却依然没醒,看着极其痛苦的模样,却一直紧抿着唇角没有哭喊叫嚷。
司徒渊莫名的有点心慌,忙是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强行将她晃醒。严锦宁也不知道她这是第几次梦到前世里的情景了,以前她也经常做噩梦,醒来就被冷汗湿一身,那时候灵玉她们给她守夜,都说没听到她说梦话或是喊人,于是渐渐地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毛病,她也就
放心了。
这会儿猛地睁开眼,她的神情惊恐,面色却是啐玉一样的白,倒是把司徒渊吓了一跳。
“宁儿,你怎么了?”他在她耳边试着唤她。
气息拂面,严锦宁突然惊了,一把大力的挣脱他,惊呼道:“不要碰我!”
力气之大,直接将司徒渊推得身子一歪。
然后她转身抓过旁边的枕头,兜头就朝他砸过去。司徒渊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着就要尖叫,司徒渊唯恐她会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忙将她拉到怀里,捂住她的嘴巴,一面赶紧的用力又晃了她两下,沉声澄清,“宁儿!是我!你别怕,是我!
子渊!”
严锦宁本来就只是崩溃了一样的大力挣扎,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一直听到他的名字才忽而清醒了一瞬。
司徒渊见她不动了,这才试探着慢慢松开压在她唇边手,扳正她的身子,焦灼不已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了?是我!”
严锦宁茫然的,一寸一寸抬起头,却是看了他半晌才能够将他的面孔他的模样真实的融入视线和脑海
“子渊?”她如梦呓般低声的呢喃。
“你做噩梦了?”司徒渊问道,拨开她面上披散的乱发。
严锦宁的脑中被许多残破的画面冲撞,混沌不堪,她有些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就是目光凌乱的四下打量。
“我给你倒杯水!”司徒渊也有点无措,想了想要起身。
“子渊!”不想严锦宁却突然不安的低呼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声音里仍是带了恐慌的颤抖,一遍遍道:“别走!你别走!”
她的手抱住他太紧,司徒渊甚至有了一瞬间窒息一样的感觉。
无奈,他只能又坐回来。
严锦宁只觉得身心俱疲,脸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脑中又是一阵混乱昏沉,昏昏欲睡。
司徒渊感觉她手臂上的力道慢慢松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转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依旧眉头深锁。
司徒渊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的手指还死死的抓着他一边的袖口,他垂眸看着她的脸,莫名的,心底一片柔软,然后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的,俯首下去,吻在了她的眉宇间。
严锦宁就在那一瞬间猛然惊醒,愕然瞪大了眼睛。
司徒渊被抓现行,顿时一愣,尴尬的往后退了点。事实上他并不是个太放不开的人,看着她受了惊似的窝在他怀里的模样,多少就动了点儿旖旎的心思,是以便就保持了这个角度不变,把额头压在她眉心,去揉平了那里的褶皱,同时轻声笑问道:“醒了吗
?”
他俊逸的面孔近在眼前,严锦宁刚刚经过一场噩梦挣扎,这会儿脑子转的就有些迟钝。
“嗯!”她脱口应了声,唇瓣嗡动,刚好触在他鼻尖。
两个人同时一愣。
司徒渊缓缓抬起眼睛。
她映在他眼眸深处的眼神仍然透着些许不安和慌乱,这会儿不皱眉头了,反而有些局促的以贝齿咬住下唇。
红润的唇色,不合时宜的呈现一抹白,即使光线昏暗,看着也分外诱人。
司徒渊的心头蓦然起了一丝波澜震动,眼中有狡黠明亮的笑意一闪。
他的唇落下来。
严锦宁本来还正有点走神,眼见着他的面孔再度在眼前无限放大,心里一慌,连忙抬手推了他一下,“你别——”
“看来是真的醒了。”司徒渊笑笑,这会儿是真的有了那么点心思,执意的吻下来。
严锦宁一直觉得她对他是心存愧疚,从没动过旁的心思和打算,可是这一刻,两两相对,她却也并不排斥他给予的亲密和靠近,只是有些紧张和无措。
他的唇角带着一点微弯的笑意,目光清澈深邃。
这张脸,完美的几乎没有任何瑕疵,是曾经记忆里她梦不到却怀念了无数次的模样。严锦宁的眼眶发热,下意识,她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