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酒倒在透明的酒盅中,泛起不易消散的酒花,陶大宝闻了闻,先前浓郁的酒香过后,这酒味儿变得绵长而淡雅,喝一口,口感清冽,酒体轻盈而柔和,宛若纤腰的古典美人在莲叶上翩翩起舞,酒入喉不辣,余香无穷。
“卧槽可以啊。”陶大宝平日和狐朋狗友在一起也不讲究那么多,粗鲁劲儿又上来了。
“这酒比我前几天买的进口清酒还好喝,真是你自己酿的?”
万一是从外面买的酒倒进去的呢……
凤致哭笑不得:“你现在去后院看还有几坛没启封呢。”
“你这手艺真的可以啊……”陶大宝震惊极了,本以为这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怎么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
“真的好喝。”
“完全可以拿出去卖了吧。”
“虽然没有凤楼春好,但是这个酿起来成本挺低的吧。”
众人议论纷纷,酒劲儿上来,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刘山水也被徒弟拉过去坐在椅子上,抬起别人给他倒的一杯酒,面色凝重地尝了尝。
确实是好酒。
凤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后厨,再回来,手中就多了个砂锅,这才是她用来和佛跳墙比的菜式。
刘山水的注意力早就放在她手中那黑色砂锅上了,凤致将它放到桌子正中,外面闻,是闻不到任何香气的,当她掀开盖子时,浓浓肉香扑面而来,只见砂锅正中整齐码放着的……东坡肉。
“竟然是东坡肉?”
有人不解地道:“就这东西,能和佛跳墙比吗?”
他们刚吃了那天下美味于一锅的佛跳墙,喝了美酒,吃了酒糟菜,心中还是觉得刘师傅那桌菜做的好,至少那些菜式都是酒楼菜,平常是不怎么吃的。
现在看见凤致端了东坡肉出来,不免有些失落,还以为自己又能吃到什么燕窝鱼翅等珍贵食材呢。
不过这酱香浓郁的肉菜配酒最好,有人用筷子夹了一块儿,一使劲竟然把肉给夹碎了。
这不配点儿米饭肯定是不行的。
聪明人从后厨把大煮饭锅搬到旁边的桌子上,盛了几碗饭,先孝敬给刘师傅和陶大宝,用长柄勺子将玛瑙色的肉块舀出来,再舀了些酱汁儿浇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
陶大宝吃相粗犷,上来就把饭一拌,就着肉吃了。
而刘山水却小心翼翼地将肉送进口中,入口酥烂极了,仿佛化在口中似的,肥而不腻,肉香淋漓尽致,而这口味儿又不同于他吃过的任何一种。
很小很小的时候,祖母炖的一锅肉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儿,就在灶上烧着,碗里舀了一块儿,红得透亮,祖母不是什么文化人,很多日后回想起来富有哲理的话就在饭桌上、田野间、闲暇的午后时光中从她的口中溜出来。
“为什么做饭好吃呀?因为这是给我孙子做的啊。你用了心,人家也感受得到。”
“以后好吃的多了,你就想不起奶奶了。”
“水儿嘞……”
人一老,做菜的水准很难保持了,皱纹越来越多,脊柱越来越弯,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很多东西都在成长的过程中被舍弃了。刘山水做的菜越来越多,回老家的次数越发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会为了吃上那么一块儿红烧肉而欣喜,口味越来越刁钻,也越来越难以满足。
他终于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了世故而刁钻的中年人,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刘山水吃着吃着就低下了头。
轻狂的少年意气被磨得只剩二两,不够岁月拿来下酒。多年的怨气累积成疾堵在胸口,咬一口东坡肉,闷一口酒,仿佛间他又回到了那几间大瓦房,看着佝偻的妇人掀起锅盖舀一勺肉出来,对他笑眯眯地招手。
耳边觥筹交错。
有人回过神,喃喃道:“师父,你咋了?你咋哭了啊?”
叫了两三声,刘山水这才回过神,胡乱地抹了把泪,也不再欲盖弥彰,起身对着凤致道:“凤姑娘,你赢了,我走。”
说着就转身离去。
走到一半,只听凤致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等等,你就这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