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伯没有看他,自顾自道:“这些年咱们都被蒙蔽,叫花氏一个卖身女子在家中作威作福许多年,反叫花香这个婢子连带压着妹妹,先前还想贪图云家三舅母与妹妹的添妆。彼时还在沙洲那等偏远地界也就罢了,眼下回到杨州,多蒙外祖母他们照料,云氏还是士族,过几日便要接驾。怎好再让花氏母女这不懂规矩再败坏咱们王家名声亦让云氏都不痛快。”他话说的极快,根本不看王老二王老三变幻的神色,亦不看王麟伯脸上露出的痛楚,只喃喃道:“说起来,二弟三弟亦是要考学的人,云表兄又最是心痛妹妹,好心好意上门添妆,叫个奴婢打了脸面,还不晓得这回该如何赔罪。”
王老二王老三吓得一头冷汗,再也惦记不起往日花氏给的针头线脑及这回将花氏放出来后花氏应允的好处,兀自都在心中怨恨起来。
好个贱人,哄得自家为点芝麻绿豆大的好处,差点将这个侄子得罪了。跟随大哥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出头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花氏居然想来挑唆自家与侄子坏情分,难不成等云盛湘娘家人翻脸把自己撵出去,还有两个儿子,自家还指望儿子与这侄子一样读几年书,依仗云家的势考个举人捐个官,自家做回老太爷呢!否则等将来分了家,王家宅子田地铺子都是云家的人给的,就连大哥都做不了主,自家不是只能喝西北风。
这花氏还得罪云家嫡枝的姑娘,听说人家那姑娘是要进宫做娘娘的,哥哥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等人是得罪的起的?可别把自家拖累进去才是。
两兄弟心中转了一圈,立时打消先前帮忙花氏说话的主意,异口同声数落花氏如何如何奴大欺主,活该被收拾,,王老三还出主意干脆叫人牙子来远远发卖了。
王麟伯一听大急,忙道:“不行不行,她到底……”看着儿子脸色,便有些说不下去,脸上郁郁之色顿现。
花氏这个女人粗鄙不堪,在沙洲时候甚至为了一担子水也能和乡间妇人吵得你死我活,使着扁担上去打架。单从风韵来说,简直和发妻云盛湘差之千里。
只是君子端方,怎能做出发迹后便将糟糠妻下堂甚至发卖之事。花氏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在家作威作福,欺凌女儿乃至家中兄弟子侄,可她当初的确在儿子科考的事情上帮了大忙。况自己在沙洲人生地不熟,多亏花氏性情泼辣,但凡有人看王家乃外姓人而上门为难的,都是花氏出头去将事情料理好。
只消一想到那些艰难的过往花氏也出过力,他就无论如何狠不下心。
可阻止,他又怎有颜面去阻止?
身为人父,却任凭儿女被续娶的继室欺辱责骂,女儿甚至数次为此险些丧掉性命!
王麟伯左右为难,脸上不由满是愁苦之色。
王偲翼不动如山的看着父亲,并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直到王麟伯再度用哀恳的眼神看过来时,方才淡淡道:“父亲,将她们送到南屋山脚下去罢。”
王麟伯一怔。
“父亲,外祖母与舅舅他们早就不欲再忍让花氏,奈何花氏要挟,外祖母舅舅他们不欲向云氏嫡枝宗房低头,官场上无人疏通,这才会被花氏掣肘。可您心里明白,照花氏母女行事,总有一日她们会丢掉性命。”王偲翼轻轻冷笑道:“如今她们居然想要吞没云家送来给妹妹添妆的东西,她们出身乡野,分不清轻重,父亲您也不清楚么?”
立时王麟伯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嫁妆是给女子的私产,添妆算到嫁妆里头,亦是私产的一部分。别说是原配娘家人给的添妆被继室侵占,就是生母吞没亲族送与女儿的嫁妆意图挪作他用或贴补别的子女也是触犯刑律的行为,对送添妆的人而言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名门家族,要的便是一个脸面。
花氏不知晓轻重,拿出乡野间的粗鄙行事方法,以为占着一个继母的名头,既然是送给儿女的东西她便可随意取用,谁都管不着,却不知这是杨州,这是云家,这是云家嫡枝送来的添妆礼!
花氏将一个耳光甩到云家嫡枝身上,他们岂能忍得住。眼下只是顾忌儿子名声,只将花氏贬做妾室,自己再要固执,恐怕花氏母女连性命都留不住。
当年的云家,不过杨州首富,当年的妻子,还是云家骨肉,依旧被云家干脆利落的舍弃,直到如今,连祖坟都不能入。花氏呢,有什么?难不成能依靠自己去保住她一条性命?
王偲翼痛苦的闭上了眼,片刻过后眼角沁出泪来。
过了许久,屋子里才响起他悲楚的声音:“既如此,就送她去庄子上罢,每月给五两银子的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