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点头同意,站起身来去搀扶伏吕。
不料这时伏吕醒了,茫然道:“宴会已经完了?”
“散席了。”慕容嫣说。薛崇训仿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失望,她在失望什么,是不想看到伏吕这么快醒来吗?
慕容嫣又道:“卫国公正要送你回去……”
薛崇训不禁说道:“我仍旧送送罢。”
“卫国公以礼相待,礼数周全,真让我们有宾至如归之感。”慕容嫣趁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薛崇训的脸。
薛崇训避开她那热烈的眼神,哈哈强笑道:“愿两邦长久和好,永不兵戎相害。”
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大堂出来。前面的侍从打着灯笼,大伙走过回廊,绕过仪门、萧蔷,才出了州衙。因为行馆在州衙一旁,并不在衙内。东边的一排房子,本来是接待过往同僚,朝廷御史京官的行馆,平时也有少数户部、工部的官吏驻办,但大部分是空置的,所以正好安排给吐谷浑使臣伏吕等人下榻。
入得行馆门厅,众人扶着伏吕进了北边的上房,薛崇训也一块儿进去,按照礼节自然要喝一盏茶说说话再走。唐代生活节奏较慢,和人交往自然也磨磨蹭蹭的有诸多客套。
薛崇训也觉得这事儿挺扯淡,数月前双方还陈列大军打得你死我活,鄯城都落到吃人的境地了;现在却对他们如此客气友好。战争打的不是大义,而是政|治。政治本身是一件无关好坏的东西,但在多半官僚眼里,或许就是争权夺利的工具罢?
“大相在蔽州住得还习惯吧?此间房屋与草原大帐若何?”薛崇训和气地问。行馆的房屋比陈旧的州衙内宅还好一些,一道淡雅的屏风后面是休息睡觉的暖阁,外头摆着几案桌椅,一应俱全。
伏吕摇摇因酒气上冲而涨红的脑袋,又急忙点头道:“还好,不错不错。”
慕容嫣面带微笑地说道:“承蒙卫国公款待,一切都很舒适,在此住了一晚,顿消旅途之劳。”
“如此甚好,甚好……”薛崇训放下手里的茶杯,但见伏吕已经清醒,多留无益,便起身抱拳道,“你们早些歇息,不易来访一次,便多在鄯州游玩几日罢。今晚天色已晚,我就此告辞。”
就在这时,慕容嫣忙说道:“上回在吐谷浑一见,王弟邀卫国公下棋,可我知道你只会围棋是么?”
“哈哈,公主记性真好。”薛崇训笑道,“确是如此,当时我以庶民的身份觐见,错以为是叫我下围棋呢,便说略会一二,差点没被治欺君之罪。”
慕容嫣面带微笑缓缓地说:“王弟不会围棋,我会。劳卫国公亲自相送,方来便走,我们过意不去,不若留下来下一盘棋再走如何?”
她的目光几乎都没离开过自己,薛崇训已感觉到有些超常,却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垂青,又想:虽然天有点晚了,但只是下棋,又有伏吕在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薛崇训便答应了。行馆不缺用度,很快当值的胥役就搬来了取暖的炭火,取来了围棋放在几案上。伏吕先前喝酒喝醉了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又叫人去弄宵夜,然后坐在案前观棋。
薛崇训发现这个慕容氏不愧为王族,是个非常有风情的女人,对汉人的文化颇有造诣,不仅写得一手清秀隽永的好字,还会下围棋。此情此景与之对弈倒十分有闲情雅致,真一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过得一会,胥役拿来了一些茶点夜宵,伏吕邀薛崇训一块吃,薛崇训婉言谢绝,继续与慕容嫣下棋。
这时慕容嫣见薛崇训眉头紧蹙,到了难以下子的境地,不由得掩嘴一声轻笑,轻轻问道:“卫国公喜欢下棋么?”
薛崇训长嘘一口气道:“得看和谁一块儿下。”
“怎么说?”慕容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
薛崇训微微一转头,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伏吕的距离,不动声色地轻声说道:“我们都在想同一个棋盘,心思在同一个地方……你能感觉彼此的心在一起跳动吗?”
慕容嫣的脸颊顿时就红了,一改平时雍容大方的神态,变得十分尴尬。薛崇训见状有些迷惑起来:起先她用腿碰我,又邀请我到这里……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薛崇训怔怔地仰头看着她的脸:“怎么了?”
慕容嫣表情很不自然地说道:“奴隶(胥役)搬火盆一烤,有些热,我入内换身衣服,卫国公先与大相说话罢。”
“嗯……”薛崇训心下有些郁闷。这个女人,是热情开|放的,还是知分寸懂操守的?是冷的,还是热的?
伏吕一边大嚼一边问道:“胜负如何?”
薛崇训沉吟道:“尚未知晓,公主的棋艺叫人琢磨不透啊。”
伏吕笑道:“慕容家一家子都仰慕大唐风采,王城里有许多汉人的东……”突然砰地一声!
门被掀开了,一个侍卫粗鲁地撞开房门,急道:“房顶上有人!诸公快离开此地!”
这时一声骤响,那纸表的木格子窗被捅了个大洞,一支寒冷的箭簇伸了进来,对准伏吕。薛崇训伸手摸到佩刀,大喝道:“大相当心!”
在一瞬间,薛崇训看到窗户外面那拉弦的人光着脑袋一根头发都没有,是个和尚。他突然想起去迎接吐谷浑使者那天在路上听到的法事,说是城外请来的和尚?但他如今顾不得细想,念头一闪而过。
伏吕被这么一激,酒已完全醒了,赶忙掀了桌子,上头的茶盏杯盘乒乓摔在地上,溅起片片碎片。“钉!”一枝利箭钉在了桌面上,力透桌案,尾部的羽毛还在积聚摇晃,其力道不可小窥。
刺客一出手就攻击伏吕,恐怕不是冲着薛崇训来的……他们杀伏吕作甚?
第一击没有得手,为门外的侍卫争取到了时间,七八个吐谷浑人飞快地奔进来了,有的用弓箭对着窗户还击,有的挡在了伏吕和薛崇训前面护卫。很快他们两个当头的就站在了一起,让众侍卫团团护住往外走。薛崇训再次感到异样,居然和曾经的敌人首领并肩作战……
这时房顶上一阵响动,众人忙抬头看上面,紧紧地盯着动向。不一会,瓦片便被揭开了,薛崇训甚至从缝隙里看到了天空中那轮洁白的明月。箭矢纷纷飞来,侍卫们在头上胡乱挥舞着兵器,但用处不大,不断有人中箭惨叫,好在下面人多挤成一团,薛崇训和伏吕都还没事,眼看门口越来越近,只要出得大门到了空地上危险要小得多,越拖得久救援越近。
薛崇训突然说道:“你们的公主还在暖阁里换衣服!”
伏吕道:“出去再说,刺客不是冲着她来的。”
“要是抓了公主做人质,岂不麻烦?”薛崇训白着脸道。这时又没有狙击枪,怎么救人质?张五郎那种百步穿杨的伸臂手万中无一,这时候的弓箭可没枪械那样的准头。
又或者一箭射杀……那是香消玉碎。
伏吕情急之下道:“甭管了,先出去,一会叫人进来救。”
“一会人都死了!”薛崇训急道,“你们几个,赶紧冲过去!”
但侍卫都是吐谷浑人,没人听薛崇训的命令。这时大伙都走到门框下,脱离了屋顶上的射杀范围,谁愿意跑到屋子中间去送死?
gu903();薛崇训对伏吕道:“大相快下令,叫他们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