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各种机构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儿,现在最大的难题是“维持”,也就是经费问题。唐朝典章制度允许的编制,如令、大农、尉、丞、学官长、食官长、厩牧长、典府长等等亲王国的官职都是由品级的,领国家财政俸禄,这些并不需要薛崇训自己操心……可是他那个内厂下面那些办事的人,卧底、密探、眼线等等,不可能向户部申请经费罢?偏偏那些黑白模糊的事儿最烧钱,那些人冒着很大的风险办事,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就不好弄了。
薛崇训作为亲王看似厉害,其实收入并不高,王府官署内的正规官吏胥役都是朝廷拨钱养的,他那点俸禄收入根本不可能养的起那么多人。大唐立国至今已百年,很多制度都改革过了,比如王侯封爵并没有分封的人口地盘,而是折算成了俸禄支付利益……比如一个封五千户的郡王,并非划五千户人家给他治理,而是把五千户的税收折算成物质钱财由户部直接划拨(当然还有缩水)。这样一来极大地削弱了王侯们的势力,以便加强中央集权。
这些制度改革显然非常有用,现在薛崇训想发展势力,便没有最基础的东西……经济是一切建筑的基础。
众幕僚出谋划策帮薛崇训想办法弄钱,大伙最先想到的可以利用现有资源转化成实际利益的法子,当然就是卖官。
太平公主以前为了支撑奢侈的生活以及收买人才,缺钱了干的事就是卖官,她那个“斜封官”的干法简直是臭名远扬,看样子还得遗臭万年。不过无疑是很有效的,太平公主一直都富得流油。
一个商铺掌柜出身的幕僚唾沫横飞地说道:“皇后和王爷是站一边的人,到时候王爷把任命官职的名单往宫里一送,送到皇后那里,今上又不管事,多半就点头了。朝里一批就可以让人做官,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薛崇训愕然地看着他:“你以为事业单位……就是朝廷官府是做生意的,还明码实价?”
那人道:“当初太平公主殿下便是以此为妙策聚财,有前人经验,王爷依样画瓢,何愁钱财?除了走皇后的路子,找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可以,薛郎和相公们关系交好,时不时要任命一些官员,总是没多大问题。这个法子肯定行得通。”
薛崇训轻轻摇了摇头,直觉卖官的干法实在下作。这时王昌龄也反对道:“不是法子行不行得通的问题,而是卖官产生的不利影响十分严重。咱们为主公谋划,犹如郎中开药方,并非能治病的方子就好。庸医开虎狼之药,见效是快,但与身体调理却大有害处,如何算好方子?”
王昌龄又劝薛崇训道:“主公不能舍本逐末!人心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应敬畏之事。纵观古今,大凡名声狼藉者,当权时人人害怕,一旦稍有挫折,便成墙倒众人推之势。以史为鉴可知兴衰,主公不可不察!”
薛崇训听罢深以为然,赞同道:“少伯所言深得我心,名声舆情是很重要的软实力,如果形象被妖孽化,天下人谁愿意看着这样一个人当国?嗯,抽空找画师画几张与孩童相处的善良画像,写几篇为国为民的文章也是不错……”
王昌龄道:“那倒不必,最近三法司在审姚崇的罪,主公反正与他没有恩怨过节,不如顺便买个人情仗义为声望很高的姚崇家人说几句好话,天下士人定然会对主公另眼相看。”
二人扯到名声说了几句,薛崇训总算想起今日聚集幕僚的正事,又问道:“卖官太影响名声,我觉得不可用,你们再想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弄钱?”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赚钱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何况是要短时间内赚到大量钱财,真那么容易大伙还种什么地?
没人提到让薛崇训利用手里的特权经商,因为一个亲王去掺和商贾的事实在太掉价了,而且此时的商业运转周期也比较长,来钱也不快。薛崇训自己倒是想到了这点,但也觉得没必要干那种事。他的精力时间在权力上,对纯粹赚钱实在没多少兴趣。
这时有人提到:“其实开钱庄铸币来钱很快,铸出来就是钱。普通商贾自己铸币要获罪,就算与官府有关系人脉的也要多方打点,成本就高了。王爷不是还挂着户部侍郎的官衔没有撤销么?如果开个庄子代朝廷铸币,倒是说得过去。”
另一个幕僚嘲笑道:“您是没在钱庄呆过,以为造钱有多大的搞头?铸造一万贯钱,就要造一千万枚铜钱,铜料成色不好的话在市井流通只能两个当一个用,或者干脆百姓就不要。其中人工、用料、火耗,得费多大的劲?场面能弄多大?”
不料这时薛崇训却一拍桌案道:“这主意不错!”
众人把目光聚过来时,他便笑道:“光铸造铜钱自然费力,但可以同时铸造银币,印纸币!”
……薛崇训得到灵感之后下来细想,越想越觉得可行,特别是纸币最有搞头,需要国家权威和信用而已。而且可以套上与民方便的大义名头。
他先写了篇文章上书提这事,并借用他以前改革“三河法”的成功资本,提议要改革“钱法”。
唐朝的货币流通极不规范,既流通铜币,还流通金银,甚至最流行的不是金属货币,而是纺织品。丝、绢等纺织品在此时几乎是一般等价物一样的存在,朝廷税赋收得最多的除了粮食就是丝绢,并用于支付各衙门开销。
而人们平日零花一般是用铜钱,铜钱又有成色新旧之分,有的一千枚相当于一贯,有的成色不好要一千五百。而且铜钱携带不方便,金银不好量化(整锭元宝那是存在金库的东西,没有拿来使唤的道理),对商业流通十分不利。
薛崇训的想法就是建立一个类似央行的户部机构,由他出面提出改制并一手组建,掌控这个机构之后何愁钱财?合理地从“银行”提钱不是很方便么?他和王昌龄等人商量之后,写了一篇奏章叫“钱法”,准备递到政事堂去。
其中论点就是“准确度量货币”,然后叫幕僚们引经据典佐证其论点的正确性。那些文人也搞得复杂,连秦始皇统一文字度量衡的事儿都扯到了。
铸造银币铜币流通并不是问题,因为那是硬通货,本身就是有价值的,最需要费力说服朝臣的问题是纸币。凭什么让天下人认可一张纸的价格?
纸币和民间钱庄发行的银票是两种概念,银票相当于存根,是人们先把金银丝绢存进钱庄拿到的凭据,可以随时去提出来的;薛崇训提出的纸币显然是现代经济理念,恐怕很难让人接受。
他的主张就是先把纸币做成银票一样的东西,可以在户部钱行里随时兑换金银铜,同时国家税赋也只收金银和纸币,为纸币的信用做个基础。
这样一来就涉及到金库问题,发行了纸币通过朝廷财政开销流通出去,别人要到户部钱行换金银丝绢,就得有存货才行。薛崇训的法子当然就是向国库“借款”……用自己印刷的纸币给国库换金银丝绢,然后国库开销用纸币。
有幕僚提出可能出现经营困难,一开始人们无法信任一张纸,拿到纸肯定去换钱了,钱行左手从国库进金银右手兑换出去,加上经营成本,可能入不敷出。
当然有问题就有办法想,很快就有人提出解决方法:火耗。要在钱行兑换,需得交纳一定比例的火耗,借以支撑前期的经营。
又有在钱庄做过掌柜的幕僚建议可以经营抵押借贷的业务,相当于合法的高利贷,有国家强制机器做后盾,利润是非常高的。
……如此捣鼓了半天,朝廷大臣硬是没弄明白薛崇训想干嘛,他们的想法就是:晋王穷疯了,想开钱庄。那些读圣贤书或是贵族出身的大臣,治理国家有一套,对于商贾之道实在不甚精通,就算手下有懂行的书吏门人,意见也只说那是很赚钱的事儿。
既然薛崇训说可以用纸币在他那里兑换金银丝绢,在朝廷里阻力也就不大了……大家都明白,晋王缺钱了,开钱庄赚火耗总比卖官败坏吏治好。
第五十三章反对
最近各种朝会廷议等公众场合上,薛崇训都表现得很沉默很低调,今日紫宸殿的廷议他却是一改常态十分活跃,当然是因为在那里推销自己的“钱法”。
就连坐在皇位一侧珠帘里的高氏,也可以很自然地多瞧薛崇训几眼了,因为他在殿中一直说话嘛,听众去看正在说话的人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此时便不担心被汾哥怀疑二人“眉来眼去”。
薛崇训在那里面对朝廷诸大臣,说得十分起劲,“三年前改漕运法,不过将规矩稍加变动,使用分段运输便能事半功倍。现今回头一看,三年以来长安可曾缺少用度?三河法不仅增加了运量,更节省了民力,臣民称颂朝廷为民作想办了实事……故|事在人为,法旧则新之。今日我提改‘钱法’,也能对民生大有裨益,望陛下圣断。”
汾哥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偶尔还微微点点头,好像很认真在听一样,他是不是在走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薛崇训也不计较,因为他名为向皇帝进言,实则是说给在场的宰相大臣们听,他们认同了,事情就可以办,根本不用管汾哥。
薛崇训继续道:“大伙想想这样的事,如有一士子饱读经书之后欲游历天下增长见识,一出家门便是数年,带足盘缠就极不方便;这时有了纸钞,一张一贯面额的纸钞又轻又便于携带,一叠纸便能走遍天下,何其便利!
诸公又想想另一个场景,某长安商贾要东去买茶,先要运大量财物过去,路上还可能遭遇盗匪,运送困难风险一大,成本就高,故长安茶米都很贵;假如有了纸钞,他随身将钱藏于衣内,随河东去,谁知道某身上藏有大量商款?节省商业成本,自古柴米茶价下跌乃太平盛世之兆,既能与升斗小民以实惠,又可增收商税而无怨言。何乐不为?”
这时庙堂上众人小声议论起来,嗡嗡的有些嘈杂。张说回头对窦怀贞笑道:“窦相公觉得晋王之法如何?他这么一说还真那么回事儿呢。”
因为大家是私下里小声议论,窦怀贞便以开玩笑的口气道:“我倒不信薛郎平白无故地帮咱们政事堂操心起国策来了,多半是对他有好处的事儿,才会如此卖力。”
张说道:“那是当然……不过话又说回来,设户部钱行改钱法对治理国家无甚害处,总比他央着咱们帮他卖官好吧?”
“恐怕不只是钱的问题吧?”户部尚书萧至忠插话进来淡淡地说道,“俺晋王的说法,国库开销用钞,那钱行和户部施政便绑在一块儿了。以后咱们发道政令想要顺利施行,缺了钱行缺了晋王支持参与,能顺利得了吗?”
gu903();张说打着哈哈并不表态,窦怀贞作恍然状:“萧兄一提醒我才醒悟,薛郎这是在布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