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出来有点不合时宜,好像不该在这样温馨的场合说如此沉重的话,于是大家都沉默下来。薛崇训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心道私下里哄一个女人倒也简单,身处一群女人中反倒不怎么会说话了。
一直等到丫鬟们扯了饭菜上茶点时,几个女人才陆续又开始说起家常来,气氛渐渐回转。薛崇训也不想留在这里和她们闲扯,便起身向孙氏作礼告辞离开,妻妾们也纷纷站了起来。他在家里的地位仍然是超然的,不过孙氏是长辈,面子上要给予足够的尊重,毕竟薛家也是世家大族。
晚上薛崇训招杜心梅侍寝,毕竟对她更很有新鲜感。其实薛崇训对她丰|满硕|大的胸脯也有些迷恋,这样软而圆润的感觉,也就只有近侍董氏能相提并论,可是董氏却没有杜心梅那份雍容的气质。每当他把脸埋进白|软的波浪之中,在短时间的窒息感中就仿佛重温到了某一个时刻,叫人迷恋,叫人常常会在不提防不经意间想起。
杜心梅当然不明所以,不明白为啥薛崇训会那样抱着自己如此长时间,却不做任何猥|亵之事。她涨|红了脸,却又不能反抗,只能任他想怎样就怎样。不过这样默默地相拥,久了她反而觉得有一些温暖,好像在无声地交谈着什么,好似心心相印却并不了解对方的心思,若即若离隐隐约约。偶尔一瞬间的目光相接,她发现薛崇训的眼睛里有些郁色,竟然勾起了些许母|性,产生了一些同情之心。
没有语言交流的长久独处,难免让她心里想得较多,她想问问,却又无从说起。
过得许久薛崇训总算放开了她,她便顺势轻轻仰|躺到床|上,等待着他的肆意妄为,她也认同这是薛崇训的权利。就在这时薛崇训终于开口说道:“你坐起来。”
这是不能违抗的命令,但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杜心梅并不觉得反感,便依言端坐了起来,姿势依然如平常那样甚至更加规矩,毕竟薛崇训对她来说并不熟悉,不自觉地留神着。然后她的耳边一热,听得一个声音道:“让我来服侍你。”
杜心梅忙红着脸道:“万万不敢……我侍候郎君宽衣解带罢。”
……
次日刘安窦怀贞等宰相到亲王国来坐了一会,薛崇训在书房与他们言谈,其间便问起杜暹的事儿。窦怀贞恍然道:“给杜使君的敕书啊,门下省的几个人写的,不过这事儿是他自己在殿下(太平公主)面前提的要为殿下效命疆场……他自己要做武将,咱们几个能说什么呢?”
薛崇训“哦”了一声。窦怀贞等面面相觑,会心地淡淡一笑,大伙心里都清楚薛崇训为什么专门提起杜暹。
等几个宰相告辞之后,薛崇训便习惯性地独自静坐了一会儿,就和典籍里说的“退而三思”一样。这时一个声音道:“晋王,您要的茶,请。”
薛崇训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当值的书吏,便“嗯”地随意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觉得有些异样,因为平日端茶送水并不是书吏干的活,而且那些杂役也不敢这么淡然地和王爷说话。于是他就不由得打量了那书吏一样,只见书吏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却花白了,面相五官非常端正,方额大耳倒有几分官像,只是腿好像有点跛,就影响气质了。
书吏见薛崇训看了自己许久,便又说道:“对了,杜使君为将,晋王无虑,他意在宰执罢了。”
一句话就让薛崇训对这个小书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不动声色问道:“此言从何说起?”
书吏从容应道:“杜使君常在边关带兵,所望殊荣者,出将为相。今番如入六部则时日长久,但为武将,便可在不久之后的突厥之战中有所作为,其志不在眼前,而在长远。”
薛崇训笑道:“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书吏道:“前不久晋王与程相公议事,差遣录字者正是卑职,晋王自是没注意。”
“难得难得,你通过一点消息便能对另一件事作出分析判断,难得的见识……”薛崇训看着他说道,“怎么仍做一个书吏?”他的意思是有大见识又差不多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识字率比较低的时代要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没有经历过世面的人哪里来的见识?
书吏叹道:“卑职胸无大志,做个书吏能养家活口也是心满意足了。”
薛崇训笑了笑,心道:如果真如所说,那你为何要趁端茶送水的机会在我面前表现一下?
此时薛崇训已对这个书吏上了心,不过想着他反正在亲王国里当差,也不急着表现出来,便想试试这人的心气。他想罢就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点点头:“也好,你先下去罢。”
书吏抱拳弯腰道:“是,卑职告辞。”
过得一会儿听得外头隐约有人说话:“苏侍郎的腿脚不便,怎好让你帮咱干活儿呢?”那个书吏的声音道:“人来人往的场合,怎能把平日的玩笑拿出来称呼?”
那人的声音道:“叫习惯了,没事。”
薛崇训觉得好奇,一帮官场最底层的人,倒叫起尚书侍郎来了,真把权力当玩笑看。
不久又有人送东西进书房,薛崇训便叫住:“那个跛脚的书吏,人称苏侍郎的,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咱们熟得很哩,苏侍郎心热,写个什么都爱帮忙。”杂役急忙点头哈腰地说好话。
薛崇训又道:“你们的玩笑倒是可以,都叫起侍郎明公来了。”
杂役道:“虽说是玩笑,苏晋以前还真做上过侍郎!”
第六十八章蓬荜
薛崇训注意到苏晋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不过一旦看到了他的才华,要打听还是很容易的。原来那小小书吏竟是进士出身做过各级京官,难怪他对官场的事颇有几分见解。睿宗朝时,宰相宋憬欣赏他的书法和文采,多番栽培提拔,由是二人结了深交之谊。不料宋憬被贬黜后一蹶不振,后姚崇获罪,宋憬也被罢官归野,其好友门人牵连谋逆案甚众,被抄家杀头者虽然不多,因此前途暗淡仕途走到头的人却很多。
得知了来龙去脉,薛崇训也感叹宰相果然是百官之僚,只要某宰相是非正常倒台,影响都非同小可非得有一大群人跟着倒霉。刘幽求是如此,姚崇是如此,现在这个苏晋也是因为宋相公的倒台而沦落。
这时被问话的胥吏说道:“王爷,小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薛崇训这才说道:“嗯,你下去罢……对了,你家让苏晋代笔的那些字,过段时间可能值不少钱。”
“啊?”胥吏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薛崇训笑了笑,挥手让他出去。他顺手拿起苏晋平日处理公事的字迹,那是一手相当有水准的毛笔字。薛崇训的字不怎么样,于书法也没什么造诣,但前世被逼练字时倒是见过不少各种风格的字帖,字儿漂亮不漂亮却是能看出来的。不过就算苏晋的字再好,在他有污点身份的时候官场文人界也不敢拿出来炒|作;一旦翻身,其名声被一帮冠以好友之名的文人追捧,情况又完全不同了。
这时已到午间,薛崇训就在亲王国吃了饭。官署里有厨房,不仅做给薛崇训吃,那些官吏也有一顿免费的午餐,也算是亲王国的一项福利。
人们习惯一早忙碌有个好开头,所以上午往往事儿比较多,下午就清闲得多。他又想起了上午过问的那个苏晋,心下琢磨:虽然他是宋憬门下的人,可树倒猢狲散,起用拉拢这个人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再说他如若还想着宋憬那一套,何苦要委身晋王府下谋差事,又何必要表露自己的才华,这些事说明他上进之心仍在,并没有因挫折而放弃仕途。
薛崇训此时左右已无什么要紧的事,想着在长安日子几乎是三点一线的生活,无非就是家里、亲王国官署、大明宫来回跑,也想偶尔出去走走。正好等下值后可以亲自去苏晋家里拜访一趟,这样先表个礼贤下士的态度,并表示对苏晋的足够看重,也好为起用打好伏笔。这古代任用人才倒也特别,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下士非要先故作清高然后才被拜官,好像是在表明出仕并非为了物质利益而是因为与主公的礼遇情谊。
酉时之后,长安城墙上的鼓声一响,吃皇粮的人们便从各自的官署陆续回家了。这时薛崇训才叫庞二备车准备出门。亲王国尉请带侍卫着布衣随从,薛崇训说这次出行不必低调,遂命鲍诚率一队全副武装的飞虎团骑兵护卫,车仗一应俱全。
车马仪仗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官民一应回避,虽没有跪在道路两旁那么夸张,但人们不敢大声喧哗,目光中露出敬畏……薛崇训混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不在乎排场面子之类的事了,周围的敬畏就是他的自尊,早就习以为常。有的东西就像爬山爬上了山顶发现风景也不过如此,当你憧憬着某种东西不断往上爬之后,那些憧憬的东西也许并不似想象中那么重要。
有个与苏晋熟悉的书吏在旁骑马随从,直接往南去苏家。越往南走人烟越少,就算同在京城,南城和北城真是天壤之别,这边的房屋也更低矮,当然价格就便宜得多。薛崇训挑开车帘问道:“苏晋罢官之后竟没有积蓄?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书吏答道:“回禀王爷,苏公是武周朝的进士(武则天为了政治目的,大兴科举,并不论出身),家道并不殷实。加上获罪险些身家难保,腿都被打折了,总算过了难关,生计自是不富余。”
对苏晋现在的书吏们自然是非常羡慕,同时也心知肚明这个平常可以随便玩笑的苏侍郎要发迹了,所以称呼也左一个苏公又一个先生地恭敬起来。
果然这时薛崇训随口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唯有经历过挫折而不丧失志气的人才懂得世间沉浮”更加让人们肯定了苏晋的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