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只能兴庆自己是游戏的赢家,那便应该享用胜利的果实,他自然不会和阿史那卓扯得不痛快。
“那我再为你吸|毒疗伤一回如何?”薛崇训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在阿史那卓的耳边说着情话。阿史那卓红着脸道:“郎中不是说了么,人家的伤已无大碍了。”
“手臂上的伤好了……”薛崇训悄悄说道,“各处肌肤上的‘毒’也可以疗疗啊。”
……阿史那卓说撒谎能从眼睛里看出来,那么她可能看出薛崇训内心的黯淡角落?他对眼前的女人说话是如此温柔,心中却在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脚趾
自从中军大帐发生刺案那日薛崇训夸了一句苏晋“苏侍郎的身手不怎么样,骨头挺硬”,幕府的熟悉官僚们便常常善意地开玩笑说苏晋是硬骨头。苏晋对这种玩笑很是受用,往往笑而默认。他因此也觉得自己更受薛崇训的信任,心境十分亮堂。
一日众官员在帐中议事,议决亓特勒图谋不轨之后牵涉暾欲谷部落的事儿,苏晋认为亓特勒为私怨犯法与其部落干系不大,又因须周全考虑唐突和平的既定策略方向,此时不应再起事端。薛崇训接受了他的意见,苏晋在众人眼中俨然已变成了薛崇训言听计从的红人,心腹中的心腹……大家不由得暗地里感叹果然忠心才是上位者最看重的东西。
其实暾欲谷部落本身就是无辜受牵连的部族,唐人不计较此事,却不能让突厥人就此算了。既然背叛者亓特勒是暾欲谷的孙子,那暾欲谷也难以避免受到影响,至少在突厥国的威信会大打折扣。薛崇训的幕僚们将事件的前因后果考虑得十分细致,也许当初亓特勒本人动手之前也想不到那么多。
议事之后,苏晋与二龄一块儿出来,现在他已有了与这两个文臣平起平坐的姿态。这时听得帐后有奴婢窃窃私语,三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便听得其中一个说道:“昨晚服侍王爷泡脚,发现他的小脚趾是两瓣……”另一个道:“六趾么?”
这时王昌龄上前了两步,俩丫头发现来人急忙低头避让,王昌龄正色道:“你们刚被买来不知轻重,这里是该随意乱嚼舌头的地方?”奴婢们垂手不能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苏晋一听心下就有了另一个主意。
次日薛崇训召众官众将定班师回朝之事,苏晋却站出来问道:“偶闻薛郎足有六趾,可否脱履一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心道也就只有苏晋敢在这样的场合叫薛崇训脱靴,果然得宠的红人就是不一样。薛崇训也愕然惊诧,他当然了解苏晋骨子里是个举止传统的文人,绝不会当众恃宠胡闹,可能有什么原因。
过得一会儿薛崇训才说道:“我的脚好像很正常啊。”
苏晋一本正经道:“足有六趾是小趾分了两瓣趾甲,不留心却是不容易注意。”
召集了那么多文臣武将,不谈军国大事他们两个人却扯起脚趾头来了,此时的气氛确实有些荒诞,更荒诞的是二人的神色都一本正经的好像薛崇训的脚趾头是攸关国运的大事一般……
薛崇训顿了顿才满足苏晋的好奇心,干脆地把靴子袜子给脱了,反正当众乱来他也不是第一次。站在前头的官将们围上去一瞧,纷纷说道:“果然小趾是两瓣趾甲。”
苏晋道:“薛郎这样的脚趾头才是黄帝嫡传之后啊。”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苏晋当众鼓捣一番目的就是这句话。他是在纯粹拍马屁,还是另有深意?
……当日列席在大帐中的人太多了,文官武将稍微上层的都在,影响极大。本来打了胜仗准备回去的将士们很安心,这下子弄得有点人心浮动了。有的人私下和熟人议论:这几年官场一直在扯“华夷之辨”,舆情排斥胡人诟病本朝对外国策,今番苏晋在晋王面前一唱一和,难道是暗指李唐宗室非炎黄正脉,今上不能贵为天子?此时北方各道的精锐兵马尽在晋王之手,兵力达十余万,又被各族推为盟主无后顾之忧,慕容鲜卑等族还可能出兵相助……当此之时,若是晋王自立,关中有什么兵马能阻挡得住?
二龄也在猜测种种迹象,但表现得还算谨慎。张九龄道:“薛郎被各族尊为盟主,恐是早有计较;当日与苏晋在众人面前的事儿也非偶然,我们得思量思量才是。”
王昌龄却摇头道:“就算苏晋得薛郎赏识,薛郎也不可能只与他商量如此大事,而我们却一无所知。此事事关重大,如若不先与薛郎详尽商议而贸然划策,非妥善之法。”
张九龄以为然,遂与王少伯一道求见薛崇训。几个心腹谋臣在言语之间试探他的态度。不料薛崇训断然说道:“我绝无不臣之心,那日都怪苏晋没有与我商议便闹出一出戏来让大伙胡思乱想。改日我再召集文官部将,把事儿说清楚,省得人心惶惶不利军心。”
几个谋臣将信将疑,毕竟薛崇训就算有那心也不好在任何人面前直接表露,这样才符合公认的谦让美德。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薛崇训功高盖住权比天子大,薛党中的任何人都不敢标榜自己忠于李唐云云,否则还身处这个集团谋富贵怎么说得过去?不过现今的政治格局复杂,又牵扯到薛崇训的家事,谋臣们都觉得还不到顺理成章的时候,阻力仍然存在,也就是时机不成熟……故而二龄出于种种考虑,看样子都不赞成薛崇训忽然在现在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出来。
“切勿多虑,应想法安抚军心才是正道。”薛崇训又强调道。
二龄见薛崇训无果,遂找苏晋问事。可是苏晋和薛崇训一样坚决否认,只说那天偶闻薛崇训的事儿,出于验证血脉的想法仅此而已……可是苏晋为何偏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捣鼓那事儿?
苏晋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谋算,却在薛崇训面前单独劝进:“自古王朝更替皆不能全迂腐之‘义’,周朝替商,仁政代暴权也,仍有伯夷之徒以为周以臣谋君而不义,拒食周粮而死。向使商纣朝颓败而居君位,武王守义不伐,使得天下纷扰草莽之雄并起,于国于民何益?又看今番李唐气数已尽当空之日黯淡,国无君而不国,薛郎进取乃顺应天命大势,安定天下之举,当仁不让耳。”
今天苏晋说话的胆子特别大,他倒不是仅仅因为最近得宠了的关系,早就考虑过后果了。薛崇训刚面对天子不跪狂妄自得的人,其不臣之心已一天两天,他会莫名其妙地把私下劝进的心腹出卖而标榜自己的忠诚?此时薛崇训再去表现自己忠于大唐有何意义,他又什么做过?所以苏晋认为此时劝进有益无害,没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薛崇训没有正然斥责,只是沉吟。
苏晋趁机又说道:“子寿少伯等人言时机仍不够,但从古至今哪里有不经过一搏就定鼎乾坤的事儿?我却觉得王爷的时机到了,携扫荡胡尘之功在军中的威望,登高一呼此地十数万精兵谁敢不从?大军长驱入关,何人可挡?”
薛崇训仍然沉默不语,他心道王昌龄等人不建议自己果断进取,可能是认为唐朝并没有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步……关键这些年政治格局虽然有点混乱,朝里却一直都不缺治国之材,法令畅通民间殷实,上到士族下到庶民根本没切身体会到王朝更替之际的痛苦,又怎么会迫切希望一个新王朝的来临?然后有儒家道德大义的支持,忠臣不事二主,士族可不愿意改向另外一家称臣。得人心者得天下,薛崇训认为自己还未得到人心。
他考虑良久之后仍然坚持态度:“苏侍郎无须再提此事,以免被他人知晓于你不利。”
文官们还想得比较多考虑也比较周全,不是太让薛崇训操|心,他最担忧的是武将们的反应。
果然大帐中一放出风声,就连一向比较稳重的张五郎也干脆地对将领们嚷嚷:“薛郎早该登位了,不过缺个名儿,今番倒也省事。薛郎不好意思自个龙袍加身,咱们给弄一个就成了。”
李逵勇哈哈大笑:“薛郎做皇帝最好,咱们兄弟们不都得封个什么公什么卿的?这辈子享完,儿孙们接着,哈哈哈……”
武将们在军中群起起哄,每一个不赞成的,大伙的想法也不复杂:当头的做皇帝,跟着的兄弟自然是开国功臣,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情愿那是脑子有毛病。
明光军将军杜暹比大部分武将考虑得多,他没那么乐观,但见所有武将们雀跃欢呼,他自然也表态支持,否则自绝于群众没啥好处。再说杜暹也没弄明白薛崇训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薛崇训一心要进取,杜暹在这种事儿上也不能拦着,很关键的一次站位。
等众将的情绪稍稍平息,杜暹才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道:“明日薛郎不是要再次召集我等安抚军心么?这该是给咱们拥立之功的机会,今日便找人干着把黄袍做出来,做工怎样无须计较,是那意思就行。明日一到大帐咱们就给薛郎穿上,什么都不必说了。”
李逵勇笑道:“此计甚好,五郎不是说薛郎不好意思穿吗,咱们帮他不就得了,到时候不当也不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闹剧
二年隆冬时节的这天,草原上被大雪覆盖,除了军队基本不见平民,这里大军云集,无数的武将陆续向中军大营走去。大营中只见薛崇训身穿戎装和一干幕僚正站在大帐前面,他正在那儿说话:“大仗打完了,咱们要班师回朝各回驻地,只是现今仍在单于都护府地区未能马上解散军队,有些人便扑风捉影胡乱猜测,叫我回朝如何对今上及殿下交待……”
这时人群中一个大脑袋的将领嚷嚷道:“薛郎还交待啥呢,您做皇帝咱们谁不愿意?谁不愿意,站出来吭一声!”扯着大嗓门的人不是李逵勇是谁,他一面喊一面回头瞧着一群武将,看谁会站出来……显然是没人的。大部分和李逵勇一个心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有保留态度的人也不会傻成那样站出来做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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