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白七妹嘻嘻笑道:“这可是奏章呀,那我不是也能当当皇帝了?”
温室殿当值的宦官宫女顿时愕然脸色微变,不料薛崇训对这种玩笑也不计较,连一句斥责也没有,笑道:“成,你就在这儿当一回皇帝吧。”
他当然不会和白七妹计较,她这样女孩子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毫无根基,别说她是闹着玩就算她真是野心家,也毫无拥有权力的可能。
但白七妹敢胡闹,其他人却照样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在大伙眼里薛崇训应该还是一个喜怒无常圣心难测的人,就像上次有个御史不过言语之间激动了点冒犯了他,他便以不敬之罪叫人拖出去打了个半死,现在估计都在家养着没好利索。
薛崇训没有坐车,只和随从数人走路到了太液池岸边。这里应该算是大明宫里风景最好的地方,飘渺的湖面水雾之中仙岛楼阙隐隐在望,沿岸水榭楼台十分漂亮。薛崇训便一边散步一边等杨思勖来见,杨思勖既当着内侍省的官有宫里的差事,又因军功封了将军职位,最近还管着明光军造火药造炮的差事,所以平日不怎么上宫里的值,薛崇训要见只能临时找人去叫。
太液池分东西两池,薛崇训正在游荡的这边西池占地就达两百多亩,加上沿岸的官署庭院、树林石径,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城市一般,也不完全像城池,简直是世外桃源。因为在这里来往生活的成员构成简单,就像一个单调的社会,没有市井最多的是妙龄女子。天下数百州的财赋供养着这里,如没有风雨培育的温室……虽然同样充满了明争暗斗,表面上却如一个大家庭。不论下边怎么斗,至少作为当权者的薛崇训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如在逍遥宫。也难怪当天下承平的时候皇帝们容易失去进取之心,因为要想混日子皇帝在宫廷确实就像温室的花儿一般,既不存在争夺女人的竞争,也没有物质之忧:显然世人的大部分压力都是因为经济物质,这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实在很少。
薛崇训默默看了一阵风景,杨思勖就来了,他是小跑着过来的,跑近了也不顾石径上尘土,直接就伏倒在路上请安。现在在薛崇训的眼里这个杨思勖是最忠臣的大宦官之一,鱼立本也算一个,但鱼立本和太平公主的关系太近了。虽然太平公主和薛崇训是一家子母子关系,但由于权力上存在一定的冲突,两面讨好的人在薛崇训眼里自然比不上杨思勖这样只投靠他一个人的宦官强。
薛崇训让杨思勖平身,直接便问道:“武功县造炮的事儿,进展如何?”
“回禀陛下,已造出未炸膛的炮四樽,还在试验用药及炮弹远近。”杨思勖早已习惯薛崇训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而且他看来有所准备,猜到薛崇训可能会问这事儿,随即便拿出了一份文件,“数月来试造药、炮所消耗的各项物资皆有帐目,官吏、将士、工匠达成各自目标的奖赏如何,明光军幕僚府也信守承诺兑现,支付钱粮数目皆记载在册,请陛下过目。”
薛崇训接过来随意翻看起来,这东西有点像工程造价、帐房名目之类的东西,大部分是数据,而且用的是汉字数字,看起来不怎么清晰明了。虽然薛崇训前世就没有崇洋媚外的心理,但他心下不得不认为在数据方面还真是阿拉伯数字和字母公式看起来简洁。或许他的思想并不是纯粹的汉本位,不过就是没有太多信仰的实用主义。
他没打算亲自细查帐目,抬头看了一眼杨思勖,见杨思勖神色如常,已相信其中的水分不会太大。
杨思勖长得黑瘦,个子也不高,从形象上实在比侍从在薛崇训身边的宦官宫女差得多,跟在他身边的宫人都是温室里养得白嫩的人。不过杨思勖在宫里的地位显然比他们高得多,人不可貌相正是如此。
薛崇训开口道:“对将士和工匠承诺的奖赏一定要按规矩兑现,如果办事的比预期还好,便要追加利禄,这钱不能省,尤其是军器署派过去的工匠,别亏待了。”
“是。”杨思勖忙应道。
薛崇训沉吟片刻又道:“下令让明光军一部将四樽炮护运至河东。”
杨思勖听罢微微有些惊讶,刚刚造出来还没估算实战价值就送那么远,送到河东去干甚?他很容易就想到有造反嫌疑的幽州之地,河东距离幽州并不远,已猜出皇帝可能会对幽州用武了,当然也能在战场上试出炮的用处。有过使用火器经验的武将中,他杨思勖算一个,还有就是杜暹……短短一会儿,杨思勖已在肚子里猜测了许多事。但他口上并不多言,只躬身道:“奴婢即刻就派人赶去武功县明光军营传旨。”
见杨思勖若有所思的模样,薛崇训便问道:“有什么困难么,大炮是否太重,路途是否太远?”
杨思勖忙道:“没有,关中至河东有平坦的驿道,总有办法载过去。”
薛崇训笑道:“下面对上面发牢骚属实正常,别对下边的人说中枢决策不妥便好。”
杨思勖立刻弯下腰拱手道:“奴婢万万不敢擅论圣意。”
就在这时,只见宦官鱼立本也寻来了,走近了便弯腰向薛崇训执礼。鱼立本倒是没有在路上跪拜,他的做法才是最平常的,自唐以来朝野的人并不像后来动不动就跪,这种日常见面也没必要对皇帝行跪礼;杨思勖显然有些恭敬过头了,可能是他一直就是宦官,薛崇训上台之前还在李隆基父子身边干过,此时在新主人面前多少有些谨慎小心。其实李隆基都死了,薛崇训对这些宦官宫女并不介意,宦官又不像朝臣士大夫那样背后有庞大的亲戚关系网,他们的背景相对简单,大部分出身寒门做了宦官之后家族都不认的,认为有辱家门。
薛崇训问道:“你有何事?”
鱼立本躬身说道:“奴婢是受太平公主殿下差来见皇上的,听说您在太液池这边,就赶着过来了。河中公主……以前是万泉县主(薛绍次女),因为是皇上的妹妹,殿下认为该封公主才合礼制,便改封万泉县主为河中公主。公主感皇上和殿下恩,进京谢恩来了,殿下差奴婢来告诉您,晚上去承香殿赴宴,见见河中公主。”
薛崇训纳闷道:“妹妹封公主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鱼立本忙道:“是殿下下旨封的,本想亲自和您说,可皇上有些天没去承香殿了。还有武家的永和县主也住在河中府,听说公主上京,也一道进京看望殿下。在京的武家二王爷今晚也会进宫赴宴,立节郡王(薛崇简)却在河东不能来团聚了。”
显然薛崇训从这事儿便看出太平公主比一般的所谓太后的权力大多了,封公主也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连薛崇训事前都不知道,等封的公主进京了才听说。太平公主平时封官赐爵也是随手的事儿,只要不是军政要害衙门,薛崇训一般都不过问的,她也懒得说。
人事权力都是两个人在说话算数,这确实是二元格局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融合。太平公主没有以和皇帝为对手,不然当初她也不会轻易就承认薛崇训登基,甚至更早之前连兵权也不会给他;薛崇训也只能默许这样的形势,内心的一种需要和现状让他无法去夺太平公主权力。当然太平公主用人很多时候他心里不怎么赞同,甚至用人会影响一些政略布局,但只要不是太要紧他也只能妥协。
整个官府体系就是从上而下的君权制,偏偏实际操作君权的不是一个人,正是天上两个太阳的局面。可是太平公主和薛崇训竟然稳住了现状没有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显然是一种比技术更文艺的艺术活儿。
第二十六章家宴
立节郡王薛崇简是薛崇训的亲弟弟,一个爹妈生的,但关系并不亲密,特别是立节郡王住到河东老家之后更是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他在以前的政治斗|争中站位错误,虽然太平公主比不上武则天一样凶狠,没把他逼上死路,却在内心里对他十分疏远了。皇室的亲情和民间有些差别,不是什么错误都能容忍的,皇子因为对父母的权力构成威胁时被处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亲弟弟尚且如此,薛家的两个妹妹就更和薛崇训不怎么亲密了,她们十三四岁出嫁之后,也是难得见上一面。武家的四个弟妹同样如此,要不是太平公主在,薛崇训是不是真会把他们当兄弟妹子也难说,连姓都不同。武则天政权失落之后,武家唯一能出现在宫廷庙堂的时期便是武三思那几兄弟,不过是当时的李唐皇帝认为自己实力太浅,想拉拢一批盟友而已。而现在武家兄弟早已退出了权力场,挂着萌封的官职爵位享太平富贵,太平公主还在他们倒是没有多少生活之忧;其实武家二兄弟和薛崇训的私人关系也还不错,显然以前无意中给自己谋到了一处好退路。
至于武家的两个女儿,薛崇训甚至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毕竟女大十八变。而且她们和薛家妹子也有差别,这也是薛家妹子封了公主,她们仍封县主的原因。
不过太平公主的儿女们能聚在一起向她问安,她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还称不上团聚,人没齐。儿子也少一个,可能在太平公主眼里有这三个儿子就可以了,武家兄弟虽然没帮上她的大忙,胜在听话也算忠诚。当然薛崇训对她最特别,母子俩是生死之间携手过来的。
这确实是场家宴,除了薛李两家的亲戚,只有翰林院的几个号称名士的文官作陪,没有外朝的大臣也无使节。不过座位上就分了高低秩序,和百姓家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光景大为不同,这些礼数大约也是造成皇室亲情比较淡薄的原因之一。太平公主坐的台子上的座位,其他后辈都在殿中列席;薛崇训也属于后辈,但他是皇帝,家国天下的传统使得他与兄弟姐妹们完全不同,也是和太平公主并排坐在中间的正位上,一旁坐的是皇后李妍儿。平辈的亲戚要自称臣,也可以跪拜,与对长辈的礼节相差无几了。
本来大殿中嘻嘻哈哈的,薛崇训一来坐上去之后,众人便渐渐收敛。起先看起来武家二妹永和县主是最活泼的一个女子,武家兄弟都和她玩笑,这会儿也安静了许多。武家兄弟以前也和薛崇训称兄道弟关系比较熟,现在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太平公主见状也笑道:“看来大家不喜欢崇训,你一来都不说话了。”
薛崇训内心里也顿时有些失落,但他也不能随意在家人面前轻浮玩笑,保持权威也是同等重要的。他说道:“大家来问母亲安好,是来孝敬长辈的。我为兄长见他们都过得还好,也就无需多言了。”
兄弟姐妹们都一本正经地向上面拜道:“皆蒙皇兄之恩。”
就在这时武永和县主笑道:“我有那么多嫂子,你可别冷落了哦,给妹妹生个侄儿抱抱呀……嫂嫂,咱们家的薛夏州怎么没抱过来呢?”
这玩笑有点冷,大家都没有起哄,也就是性子活泼一些的武永和这么说,而且也不见外,口上说着“咱们家”。李妍儿便搭腔道:“小夏在蓬莱宫让奶娘带着,我也想带她过来的,姑婆说这边太吵了就没有。”李妍儿的性格是比较温柔可爱的,虽然有时候要耍耍性子,但以权压人的时候是没有。众人一听她的话,都感觉比较亲切,报以友善的目光。
薛崇训听见有人开始轻松地说家常,心下也产生些许欣慰,便好言对永和说道:“你们在宫多住几日陪陪母亲,妹妹喜欢夏州(他的女儿的名只有一个夏字,生下来就封了夏州公主,有时候也叫她夏州)明日到蓬莱宫陪她玩。”
他和气地看着永和县主,只见她圆圆的脸,估计还不到二十岁,但嫁了好几年,已是当母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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