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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子嗣。
他们兄弟姊妹四人,被第五伦接到常安时还满怀期待,然而却没有受到来自父亲的半点关怀爱护,反而被管得更严了。
王莽极其痛恨宗室仗着身份欺民,于是反汉朝之道而行,对王家人苛待到了极点。大汉是将宗室当猪养,他则是将儿孙兄弟侄子们当狗养,看门狗、猎狗,甚至是菜狗,人人都得派上用场。诸如两个庶女,一个嫁给那位被王莽立的“恭奴顺于”而儿子,另一个则筹备嫁给已成傻子的刘孺子婴。
若是无用之辈,诸如王兴,就既无权势也无富贵,挂着个国公的空头衔而已。
平日王莽都不用呵斥,只一个眼神,王兴就会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生怕步了几个老哥后尘。
可今日面对父亲的怒喝,王兴先是下意识地一怂,再看左右,巨毋霸尚未归来,顿时恶向胆边生,反而一把抓牢装玉玺的帛袋,猛地一拉。
“玉玺太重,还是儿臣替父皇拿罢!”
确实重啊,仿佛载着江山社稷,这传国玉玺,据说是和氏璧所制,李斯亲书其字,汉高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双手奉上。等到刘邦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传到尾巴,刘孺子未立,玉玺便封臧于长乐宫,在老太后王政君手里。
当年王莽欲得玉玺,一向“孝顺”的他自己不好出面,便派人去规劝王政君,威逼甚紧,连“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逼得汉家老寡妇涕泣不已,一怒投玺,摔了一角。
如今天道好轮回,夺玺之人,终为人夺玺,还是自己亲儿子!
古树苍葱,枝干上五只野雀儿站成一排,歪着脑袋,看这场父子相争的大戏。
却见二人在那拉扯不已,王莽就跟平素揽权一般,死死揪着不放。但腰带在拉扯中猛然断裂,王莽打了个踉跄向后跌倒,玉玺则到了王兴手里,他正欢喜地正要离开,却听王莽怒喝道:“逆子敢尔!”
一回头,却见从未吃过这种亏的老皇帝挥舞着虞帝匕首扑上来,要手刃逆子,对王兴行天罚!
王兴大惊,一瞧王莽的天子剑“乘胜万里伏”就在地上,立刻拾起来,也顾不上不拔剑出鞘了,下意识反手格挡,就将从没学过手搏的王莽匕首远远击飞,打在树上,惹得上头的雀儿受惊扑腾飞走!
二人都愣住了。
原来,予是如此羸弱,天生之德,天子之力呢?
原来,他是如此无用?皇帝、父亲的威风权势,生杀予夺呢?
王莽只能指着王兴,胡须气得发颤:“大……大逆不道!”
王兴想起陈崇被诬陷时,王莽不听自己解释,直接下狱,就差赐毒酒的那个夜晚,想起死于乱军的母亲、妹妹,一时恶向胆边生,拎着天子剑朝王莽步步靠近。
“今日就让汝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大逆不道!”
几十年来,再没挨过打的王莽今日可被揍惨了,王兴高高举着剑鞘,朝他劈头盖脸打来,而他只能双手抱头缩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打得一次比一次重!敲在他脊背上,打在他肩膀头!冠带打掉,白发乱飞!
王宇、王获、王安、王临、王宗,四个儿子、一个孙儿,都直接因王莽而死,四个自杀,一个吓死。
过去是父要子亡,君要臣死,但今日,却是剑玺皆失,父权君权倒地,轮到他仅剩的儿子,以子杖父了!
老鼠有时是会吃鼠崽子的,吞食子孙,但饥饿感却永远无法满足。而鼠崽子,亦有反噬之时!
大圣之家,终于求仁得仁,既有“父慈”,就有“子孝”!
王兴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揍得白发苍苍的老皇帝嗷嗷叫,最后还不解恨地给了他一脚,啐了口唾沫,便揣着玉玺仓促而走。
王莽被打得一身伤痛,只能无力趴在地上,看着王兴携天子剑与玉玺步步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一时间老泪纵横。那是他扮演天子、圣人的道具啊,二物被夺,那他与普通的无能老叟,又有何区别?
然而王兴痛快是痛快,但打完后亦有些慌张,加上怀璧于身昏头涨脑,今日天阴,竟没留意自己慌不择路,去的不是北。
而是南!
……
“王莽若当真走的是傥骆道,这成固县附近,便应是出口。”
傥骆道五百里,一共七道山梁,最后一道名曰”马道岭“,傥水发源于此,六月初七,一支十余人队伍的在水边游弋,正是上月惊闻第五伦造反,耿弇击渭北,便立刻从茂陵南行的公孙述之弟,公孙恢。
他们比王莽出奔的时间要早,赶在大乱前进了褒斜道,反正送信的骑从已经南下蜀地,公孙恢索性暂留汉中,打探更多消息。
乱世已经开始了,月初时,有来自南阳的更始政权偏将,以数千兵攻击汉中郡的东门户郧关。这使得本地大尹王林顾不上给王莽派勤王兵,郡兵调到东边艰难抵抗,也不知能撑多久。
而汉中内部亦是盗贼横行,就在这当口,来到成固县的公孙恢却听说,王莽大臣崔发从傥骆道逃来,在此县留了一日,还组织人手去山里“接驾”。
然而这个消息却使得成固爆发了民变——王莽三征句町,可没少征发汉中人,本地人对他的仇恨,甚至比关中更甚,丢了京师的天子,还是天子么?这不就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么!
于是县中群豪直接裹挟县宰举事,吓得崔发都顾不上王莽,只能向东奔逃去汉中首府:西城。
而成固人亦开始堵截道路,搜索山林,欲将王莽抓住。
公孙恢目睹了这一幕,遂带着随从假意协助,实则是想看看,能否赶上运气,逮住条大鱼。
在这傥水畔绕了一两日,一无所获,就在他们欲返时,却发现了一个身形狼狈的青年,一柄七尺长剑作为拐杖,正在河滩边以手掬水饮用,看那一身被挂得破破烂烂的华服,或许就是他们要等的大鱼!
公孙恢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将这青年逮住带到近前。
“说!汝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