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是从外地来做调查采访的记者,英俊、沉默却有潜藏的满腔热情。女人总在将孩子送去幼儿园之后,与男人偷情。
男人调查结束,准备离开,女人半夜去敲男人的门,男人吓得差点报警,称两人从来不认识。
原来,一切都是已有精神分裂征兆的女人幻想出来的一场春梦。
男人走的那天,女人也走进了那片芦苇地。
拍摄的地方是剧组工作人员找人租的民居,楼间距极密集的老楼房,打开窗就能看见对面楼里有个男人在打女人。
锈蚀的防盗网,垢腻的灶台,层层堆叠的塑料置物架,阳台头顶散发着霉味的内衣裤、散乱一地的儿童玩具与图画书……
女主角就被困在这些里面,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离南笳很遥远,她家庭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从小吃穿不愁。
因此,她迟迟没找到状态。
严岷君展露了她“暴君”的那一面,在片场严厉批评南笳演的就像是纡尊降贵的大小姐来偶尔体验体验凡间生活的变形计。
南笳主动叫停了拍摄。接下来一周多的时间,她就呆在那房子里,不要任何人陪同,也不与任何人交流。
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做饭、洗衣服、拖地、买菜……听着电视里的连续剧,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些枯燥。
到后来,她感觉到自己人格和精神力的一部分被彻底摧毁了。
严岷君来看她,看到她毫无生气的眼神,这才重新开机。
进入角色之后,拍摄也没有变得容易太多。
严岷君会不断不断地要求南笳重来、再重来,即便那一条已经足够得好,她仍然觉得不够。
她要看到演员和角色面对外界压力,无力抗争,陷入一种相同的缄默的绝望,却无人拯救的境地。
南笳感觉每一天自己都在死去。
而比死更难受的是她并没有死,第二天,她依然要面对镜头,面对那些无期徒刑一样的“再来一遍”。
也因此,当拍摄到她和瞿子墨的对手戏时,她展现出一种几乎出于本能的癫狂,每一场床戏,都极其酣畅淋漓。
投河的戏是最后一天拍的。
彼时已是十一月中旬,整日阴霾的天气冷极了。
女人穿着自己幻想中与男人偷情的红色连衣裙,走入芦苇地,对面依然是那些无休止喷吐出烟雾的巨大烟囱。
随着拍摄推进,严岷君喊重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这一条,摄影手持摄像机跟在南笳身后,穿过芦苇地,趟入河中,严岷君全程没有打断。
最后,当南笳穿红裙的身影,在灰白一色的河流中,只剩下一个点,严岷君终于喊卡。
南笳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向河流更深处涉去。
小覃意识到了,急忙喊:“笳姐!严导喊卡了!”
南笳依然没听见。
几个工作人员赶紧纷纷下了水,趟过去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河水冷得刺骨,南笳被工作人员扛上保姆车的时候嘴都冻乌了。
有人提过来接电的小型暖风机,小覃将暖风机拿进车里,催促南笳赶紧脱掉湿衣服。
南笳哆嗦着说:“问,问严导这条过了没……”
“问过的!过了过了!快换衣服吧!”
脱了一身湿衣服,擦干净身上的水,再套上保暖内衣和羊毛衫,在电暖风的吹拂下,南笳活过来。
车门打开,瞿子墨第一个过来,递了他助理准备的暖手袋给她,笑问:“还好吧?”
南笳还有点儿未出戏的恍惚,眼前的人似乎不是瞿子墨本人,而是戏里最后点燃过她生命的记者。
南笳顿了下,接过暖手袋,“……还好。没事。”
“这就最后一场,你已经杀青了。”瞿子墨笑说,“我叫助理定了桌,晚上我们吃火锅去。”
南笳缓过来后,披上羽绒服下了车。
大家纷纷过来祝贺她顺利杀青,南笳捧着场务献上的花,环视一圈,没找见严岷君的身影,问:“导演呢?”
有人朝河岸边指了指。
严岷君蹲在那儿,萧索的背影与环境融为一体。
南笳踩着鹅卵石的石滩走过去,在严岷君身旁站定,低头,发现她抽着烟,正凝望着河流的最中央。
南笳蹲了下来。
严岷君边抽烟边说:“我小姨投河的那天晚上,我就在她家留宿。我听见外头有动静,醒了,爬起来一看,小姨正要出门。问她做什么,她笑了笑说,出去走走。我觉得不对劲,因为那时候是凌晨四点钟。但我没多问,也没跟家里人说……第二天下午,尸体就在河里发现了。这么多年我都在想啊,要是那晚我采取了行动,是不是……和解不了,跟我自己,跟他们那些人。但好在……我用我的电影记住了她。”
南笳没作声,一直陪着严岷君坐了许久。
晚上,大家一块儿去吃火锅。
彻底脱离了戏里那黑洞一样的压抑,南笳反倒觉得周遭一切轻飘飘的让人不适应。她跟瞿子墨坐一桌,两人几乎是全场最沉默寡言的。
南笳吃了少许,就起身走去店外面透气。
她倚着路肩上的绿化树,点了支烟。片刻,瞿子墨也走了出来,他也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里,双手摸打火机,没找着,就笑着问南笳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