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乡下妇人,秉性朴实,眼见贵客来了一遭儿,便将家中收着的土产瓜菜等物收拾了一口袋,权当与人做个礼物。
宋桃儿却拦了下来,向她笑道:“嫂子有所不知,这城里贵人们的口味自然也高贵。这些东西,怕不是白污了人家的口,且还不知落了谁的口袋呢?”
她这话向着杨氏说,却直扎了王李二人的心肠。
靖国公府这些内宅大小管家们,中饱私囊算是常情。也不独靖国公府,京里这些个人家,哪家没有这些事?
但这些事,宋桃儿又怎会知晓?
第十五章儿子恳请母亲,不若就把这门……
王李两个妇人离了宋家,重又坐上马车,命车夫上路。
李氏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从车窗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后面,却见宋家门首空无一人,便缩回头来,自嘲一笑:“这宋家倒是傲气,咱们自说是国公府里来的,宰相门人三品官呢,人倒不把咱们当回事。”
王氏哼笑道:“她自当是坐稳了二少奶奶的位子了,哪里还会把咱们放在眼里?要不往日咱们怎么总说,这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小眼薄皮的。这世上的事儿,哪儿那么容易呢!”
李氏也随之一笑:“嫂子说的是,莫说这门亲事成与不成还是两可。即便二少爷真迎娶她进门,进了内宅,还不是任凭咱们摆布?这等小户人家女子,什么二少奶奶,空架子罢了!”
二人在宋家吃了一肚子气,一路尽是冷嘲热讽。
回至国公府,两个妇人先行各回住处梳洗了一番,便进了内宅见二太太。
老国公爷一世养了四个儿子,长子已于三年前病逝,只留下一个寡媳守着根独苗;二子为妾生子,讨得一位县丞女儿蒋氏为妻,人皆称为二太太;三子四子亦是老太太养下来的,三子亦已成婚,四子便是不良于行的郑翰玉。
蒋二太太虽则出身不甚高贵,为人却甚是泼辣,且如今靖国公府中,大房太太是个寡妇,三房太太则温克懦弱,皆不成气候。故此,老太太虽不大喜她,家中的事务又常指着她,倒也不常来拘管她。
彼时,蒋二太太正在房中吃茶,听着几个丫鬟算账,眼见这两人进来,懒懒问道:“如何了?那边怎么说?”
两个妇人遂添油加醋,将在宋家的见闻述说了一番。
王氏又挑拨道:“太太是没瞧见,宋家小姐都不拿正眼看我们的。我们都是下人,挨几个冷眼也没得叫屈。只是,我们好歹也是奉了太太的命去的。宋家小姐不待见小的们也罢了,如此这般岂不是削了您老人家的颜面?”
蒋二太太今年三十有五,虽是小官宦女儿出身,但自入了靖国公府以来,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倒也有了三四分贵气,人近中年更是珠圆玉润。
她本就是个尖刻的脾气,又对这门亲事不满已久,听了王氏的言语,一腔怒气顿时直冲上来,两道扫帚眉一掀,便将手中的描金五彩瓷茶碗重重放在小几上。
“傲的她!一个乡下丫头罢了,也敢这等狗眼看人低!不是当年她那泥腿子爹,祖坟冒青烟儿,有幸搭救过老太爷。她知道国公府大门朝哪儿开么?!死丫头片子,那时候给了她一顿好看,我只当她老实了,再不敢纠缠我家棘儿。两年不见,倒越□□起来了!”
她本小户出身,又恼怒起来,口中的言语便不甚干净。
王氏见她果然恼了,趁机说道:“太太且消消气,小的们本就是作奴才的,挨主子气受,那也不敢说委屈。”
蒋二太太冷哼一声:“俗话说得好,打狗还看主人面。她一条腿还没迈进国公府的门槛,就敢给你们脸色瞧,分明眼里就是没我这个婆婆!我岂能容她?!”
李氏连忙打蛇随棍上:“太太若拿的定主意,那便好了。小的们私下也说,那宋家小姐……”
话未完,蒋二太太便喝断道:“什么小姐!破落户家的乡下丫头,倒好意思叫起小姐来了!”
李氏改口道:“太太说的是,那宋家姑娘虽说模样俊俏,宋家老汉早先又搭救过老国公爷,只是这身份门第实在不般配,怎能嫁给二少爷做二少奶奶呢?就算强行成配,日后怕是夫妻之间也不和睦。总算这些年来,府里没谁提起这门亲事,老国公爷又不在了,依着小的说,不如就算了吧。早些为二少爷寻一房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也好叫那起子乡下人死了这条心。”
原来,王李两个妇人今日奉命去接宋桃儿,本当她是未过门的少奶奶,有意先行巴结,又思量着她往日性格温顺软糯,易于拿捏,想着一举将她拿下,日后好任凭自己摆布。不料,两年没见,宋桃儿出落的越发出色不提,性子也越见精明了,话里话外含着机锋,显是还记着往日的仇。她二人都是往日狠狠得罪过宋桃儿的,自是不想迎这么一位主子进门,转身就改了主意,寻思着破为上计。
蒋二太太听了她的言语,眉头皱了皱,粗粗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来恐老太太那边不好交代;二来么,棘儿从江南寄信回来,忽然就提起这门亲事,叫把那丫头接过来,他一回来就拜堂成亲。若非如此,谁稀罕理睬她!”言至此处,她话锋一转:“我倒也有些奇怪,往年看他对那丫头也是不理不睬的,心里嫌弃的很,怎么忽然就惦记上了?”
王氏陪笑道:“这小儿女心思,那是一会儿一个样儿的,都不算什么。待二少爷回来,太太给他寻一位才色俱佳的佳人,他哪儿还会想得起来那个乡下村姑?”
蒋二太太却皱眉摇头:“怕是不成,棘儿此次来信,口气很是坚决,仿佛不娶到那丫头便誓不罢休。我不敢擅自做主,只怕母子生分。”
王氏说道:“太太这话就差了,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讨媳妇做什么?还不是孝顺老子娘的?倘或二少爷为这么个乡下丫头就跟太太生分,那这丫头可就更加不能进门了。”
蒋二太太听着,只说不妥。
主仆三个鬼鬼祟祟商议了半日,也不得个正经主意,转眼就到了晚膳时分。
国公府规矩,一日三餐,各房媳妇先行伺候老太太进膳,方能归去自行用餐。
这日可巧,大太太归省,三太太卧病,唯有蒋二太太一人拾掇了前往。
走至老太太郑罗氏日常起居用膳之所松鹤堂外,守门的丫鬟通传了,便打起了棉门帘子。
蒋二太太入内,只见郑罗氏已然在座,面前那张红木嵌理石面八仙桌上却是一片光净,一碟菜也未上。
蒋二太太心中疑惑,随口笑道:“今儿上灶的该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送饭菜上来?想饿坏老太太不成?”
郑罗氏正襟危坐,满面肃然,摒退左右,向蒋二太太沉声喝道:“跪下!”
蒋二太太不明就里,却不敢违抗老太太话语,依言跪了,嘴里却道:“老太太今儿为什么事责罚媳妇?”
郑罗氏冷声道:“你犯了什么错,你不知道么?我将下人摒退,便是为了给你留个太太的颜面。”
蒋二太太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自己到底何处有错,说道:“老太太索性说明白话罢,若只是心里不爽快,想惩治儿媳出气,儿媳也无话可说。”
她这话算是事出有因,国公府二房本是妾生子,与郑罗氏一向不甚和睦。这蒋氏自进了国公府起,于此时常耿耿于怀。
郑罗氏斥道:“你还敢顶嘴?!我且问着你,什么叫做横竖老国公爷不在了?!”
蒋二太太脸色顿时一白,心想着这内房里的私话儿怎么竟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了?
郑罗氏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心下所想,冷笑一声:“这些年我让你当家,原不过是看你还算安分守己。你莫不是以为,这国公府内宅已是你的天下?由着你横行霸道么?!老国公爷才走了几日,便连他留下的吩咐也不听了。赶明儿,是不是连祖宗也不要了?!口口声声看不起宋家姑娘的出身,你的出身又高贵到哪儿去?!”
一顿话,数落的蒋二太太脸上热辣辣的疼。
她自知娘家门第不高,一向忌讳人说这个,今听婆母当面揭短,又羞又愧,怒极胆壮,竟嚷道:“老太太既恁般说,如此看得起那宋家,当初何不将那宋家的丫头许给你那几个宝贝儿子?!怎么单单就挑上我们二房了?!不就是嫌着我们二房老爷不是老太太您亲生的骨肉么?!厚此薄彼,什么好的,但有好的也轮不到二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