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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昨天夜里,辛苦你了。

夜间,一场瓢泼大雨,将连日以来的燥热酷暑,打下去了几分。

松鹤堂中,那因着了暑气躺倒的老太太郑罗氏,至今晨,面上气色总算好了几分。

大丫鬟云樱坐在床榻旁的一张春凳上,端着一只描金青花小瓷盅,手握着青花瓷调羹,将香薷饮解暑汤一勺勺的喂给躺在榻上的郑罗氏。

郑罗氏眯着眼睛,微微启唇,将汤水咽了下去。

云樱瞧着老太太的面色,微笑轻轻言道:“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大太太带着小少爷,来了好几遭儿呢。只是老太太不见,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得亏老太太福泽深厚,身子渐好,不然咱阖府的人牵肠挂肚还不知要到哪日。”

郑罗氏笑了一声,也未睁眼,懒洋洋道:“你这个妮子,惯会嘴上抹蜜的来哄我这老婆子开心。”

云樱笑道:“老太太,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呀。您这一病倒,大伙饭也吃不香甜,觉也睡不踏实,可不都牵肠挂肚的。”

郑罗氏当然也知她所言非虚,作为靖国公府最尊贵的老妇人,她咳嗽一声,都牵扯着阖府上上下下人的心肠。

至于那心肠是好还是坏,便不必去计较了。

到了她这个岁数,糊涂已是难得的福气。

“早已吩咐了下去,这几日不必她们过来了,她怎么又这般殷勤起来,还拉着鸿哥儿。这样大的太阳,不怕晒坏了孩子!”

这话音里,隐隐已带了不满责备之意。

云樱赔笑:“大太太也是惦记着老太太的身子,大少爷挂心祖母,都是一片孝心。”

郑罗氏冷笑一声,“她若当真有孝心,便该好生养育我那孙儿。堂堂国公府的小公子,被她教的,通身小家子气,人前畏手畏脚,成什么样子!”

云樱不敢接这话,默然不言。

她心里明白,老太太心底里一直埋怨着大太太。

林清霜早年丧父,少年丧母,郑罗氏心里便始终不待见她,只觉她命硬福薄,奈何儿子喜欢,硬是娶进门来。大太太进了靖国公府的门,当年便怀了身子,养下一个儿子。奈何这大少爷没能活过一岁,便出花没了。之后连着数载,林清霜一无消息,为着香火子嗣计,她将自己带来的几个陪嫁都给大爷做了通房。可这大爷大概子嗣福分本就极淡薄,几个通房一无所出。数年之后,林清霜才又有了小少爷郑鸿鹄。然则,大爷果然没福,孩子生下来没看两眼,就一病西去了。

为这此事,郑罗氏心中始终觉着是大儿媳妇克死了自己儿子,一直不待见她。

林清霜丧夫,娘家又无人,只能在靖国公府守寡,顶着婆婆的白眼,还是日日来请安侍奉。总好在她有个孩子,看在这嫡孙儿的份上,郑罗氏倒也还不会太过为难她。

正当此刻,孙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云樱正愁不知如何接话,一见孙嬷嬷,忙笑道:“孙嬷嬷来了,这般欢喜,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孙嬷嬷笑瞅了她一眼,先斥道:“你一个没嫁人的姑娘,过那边去,没得听这臊人的话。”说着,便走到榻边,向郑罗氏附耳低声道:“老太太,四爷同四太太,昨儿夜里圆房了。”

郑罗氏倏地睁开了眼眸,满面喜色,低声问道:“消息作准么?”

孙嬷嬷点头回道:“作准,今儿一早,林嫂子便递了话儿过来,说见着落红了。”

郑罗氏顿时坐起身子,慌的云樱忙去搀扶,又拿软枕给她垫着。

她满脸堆欢,喜孜孜道:“好啊,我原先还为这事发愁,想着老四腿脚不便,你们四太太又年轻脸嫩,所以才交代了怜姝。如今看来,倒是我白操心了。”

孙嬷嬷与云樱对望了一眼,各自不语。

因着郑罗氏这两日卧床,海棠苑里那场风波,并无人告知她。

凑巧此时,外头小丫头子报道:“大太太、二太太过来与老太太请安。”

郑罗氏面上笑意渐淡,片刻颔首道:“让她们进来罢。”

小丫头出去传话,屋中众人各自无言。

片刻,林清霜便与蒋二太太一道走了进来,一起向着郑罗氏道了个万福,口中说些看望老人家的言语。

郑罗氏吩咐人与她们放了椅子,扫了两人一眼,林清霜依旧淡妆素服,低眉顺眼的,瞧着便觉丧气;再看蒋二太太,依旧一身大红大紫的衣裳,头上插金戴银,明晃晃的,这盛夏天气当真耀的人眼花。

她以为她几岁了?还穿这样艳丽衣裳,自家也不觉丢丑。

郑罗氏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老大老二老三,这三房的儿媳妇硬论起来,竟无一个令她称心满意的。

待丫头上了茶,她淡淡说道:“大热的天,难为你们肯过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林清霜在婆婆跟前素来抬不起头,只捧着茶碗默默吃茶。

蒋二太太笑了一声,说道:“老太太哪里话,儿媳妇孝顺婆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何况,老太太体恤我们,不让我们来伺候汤药,难道连请安也算是为难了么?”说着,她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三太太昨儿夜里又不爽利,她那身子骨,没事便七病八痛的,今儿不来便不来罢。这怎么四太太,也不见人影儿?”

郑罗氏瞅了她一眼,晓得这二儿媳妇必是又绕着弯子来挑唆,便有些没好气道:“是我放了话,不叫人来打搅。她不来,原也不算失了礼数。”

蒋二太太嘴角微挑,颇有几分不屑,言道:“哎呀,这俗话说的好,老人家偏疼小的,果然没错。四太太才进门,又是小儿媳妇,所以这般得老太太疼爱。我们平日里那等小心伺候,也不见老太太多待见些。”说着,又扯林清霜,“大嫂子,你说是不是?”

林清霜哪里敢接她的话,只低头唯唯诺诺的。

郑罗氏只觉她这话酸气冲天,皱了皱眉,没有理会,示意云樱拈了一块醉梅入口。

没人搭理,蒋二太太自说自话,也把这台戏唱了下去:“老太太护着,四爷又那样宠着。怪道前儿,四爷不止撵了怜姝,还把三房的丫头小厮一起打了。怜姝也罢了,到底是老四的丫头,他要打要罚都是他的事,旁人插不得口。但那银朱与碧青可是三房的人,奴才犯了错,好歹有自己的主子去惩治。四爷这样越俎代庖,不怕伤了三房的颜面?那碧青,可还是三太太的陪嫁丫头呢。”

郑罗氏并不知此事,心下不由一怔,但她也料知这必定是蒋二太太的挑唆之言,岂会令她称心如意,遂笑道:“丫头小厮犯了错,主子各个皆可罚的,还问什么哪房的人!老四处事素来公正,我想他不会乱发脾气。再则说来,老二家的,如今府中是你掌家主事。底下的丫头小厮犯了事,你竟不知晓,还要让你小叔来出面收拾。这失职之罪,你可担得?”

蒋二太太本是打听好了,郑罗氏还不知海棠苑里之前那场事端,她捏着怜姝是郑罗氏点过头的丫头,且郑罗氏素来厌憎妻妾争风吃醋,想以此言激的郑罗氏厌恶宋桃儿,却不想郑罗氏竟转而给她治了一桩罪。

她面色一僵,随即笑了笑,“老太太这话说得,竟叫我无可回了。既这么着,往后老太太这房里的姐儿们犯了什么过错,我也秉公处置了?”

蒋二太太这话实在张狂,且有了忤逆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