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涯便不再说话了。
自他成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仙人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那般漠然,那般无情。世间没有人值得仙人停驻垂首,哪怕是他曾经的亲人。
可是傲明君……
玉无涯拖着时间,在长阳观待了很久。她想在傲明君晕倒前救他一命,因永秋君可能根本不会管。永秋君厌恶曾经的过往,他不愿过去发生的事被任何人再提起……
玉无涯侥幸因他的情而活下,公主曾经的马奴,怎能活下?
傲明君在那场皓雪中,跪了整整十日。
他最后晕倒在雪中,玉无涯带他回剑元宫休养。但是很快,玉无涯便听说,傲明君离开了剑元宫。他一句旧情也不诉,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玉无涯想,那样的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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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涞海上,贺兰图和谢春山安静地听着这段过往。
玉无涯喃声:“我那时想,他应该放下了。他若隐姓埋名度过此生,对谁都好。
“但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是芳来岛的岛主了。
“之后的事,你大约可以猜到。因为无生皮和逆元骨的原因,我和他生了很多争端。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五千年前的神魔之战,芳来岛说自己的岛主受了伤,我因四大仙门的合作关系,便去探望他。我才看到他受伤很重,道心已经不稳,有入魔之兆,偏偏他的道体已开始毁掉,他连魔都入不了。”
玉无涯轻声:“我很吃惊,因他修为已经很高,什么样的魔,能伤他到这个地步。他那时靠着墙,一身青袍,长发披散,憔悴苍白。我进屋的时候,他已经那样坐了很久。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睛黑到极致。
“我和他为敌几千年,知道他一贯强横。我问他怎么受的伤。我第一次听到他用那种快要死了一般的声音跟我说——
“他说,‘我在战场上见到她了,原来她从来没有死,难怪无法复活。她戴着面具,人也变了很多,很不一样。我茫然不能动,而她以剑杀我,我能怎样?她不记得我了,但是……’。但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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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芳来岛上有人凭窗而坐。
门帘被外面的雪吹开,吹动屋舍内的一室清冷。玉无涯隔着门帘,看到灯烛光淡淡地照在这个人身上,男人垂下眼,苍白的脸映着窗,窗外浮影掠在他眼中,重叠如雾。他心中倒影着的那个人,却越来越清晰。
他衣袍宽松,双肩削薄低垮。他抬头看进来的玉无涯一眼,眼中毫无生气。
万千风雪已过,他如岩石风化般快速苍老,眉眼间说不出的寥落,等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达。一场大梦,他等着梦醒时刻,却依然为此沉沦——
夫复何言。
这人男人声音低极,怠极,又温柔到了极致:“她要我死,我便为她死。”
——那样的爱,持续了整整一辈子。
第89章玉无涯是看着傲明君……
玉无涯是看着傲明君死的。
傲明君说,他在战场上遇见了公主。公主变得很不一样,她一剑杀他时,他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睛,认出了她。
公主从来没有死。他无法复活公主,是因为他无论修为再高深,他也从天地间捕捉不到她的道元。她的道元也许从来就没有散开过,是他自以为是。
她成为了魔,成为了自己昔日最厌恶的存在。
傲明君试图去证明那个魔北王真的是昔日的百叶公主。当他证明果真是她后,他在人间失落徘徊,不知自己此生庸庸碌碌都在做些什么。他妄图继续跟随她,他亦想入魔,可是他的道心执念就是让她复活,他创建整个芳来岛都是为了她……
芳来岛这个只利于女修的桃源,是他为公主搭建的安乐窝。免她寂寥,免她孤苦,免她漂泊。他并非一定要留在她身边,按照他的预测,如果他真的能够复活她,因逆元骨和无生皮的功法,他当也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当她活着,当她在战场上一剑杀他,她的那一剑,直接毁了他的道心。
他知道他此生就要结束了,他追随她一生,可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就在芳来岛那间岛主的寝舍中,玉无涯陪着傲明君,看这个苍白憔悴的男人披着单袍,神色空落落,一点点将和公主有关的痕迹,全都扔到火中烧毁。
他的道心被催,让他整个人身形模糊,他承受着神识中道体崩裂的痛,将那些自己雕刻的玉石小人像,也扔到了火中。火照着他煞白的脸,乌漆漆的眼瞳,火焰吞并这个逼仄的空间。
玉无涯看到那么多信件、手稿、玉石像都被丢入火中,她心中不忍,问:“当真要烧掉和她有关的一切?”
傲明君向来孤傲寡言,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垂眸看着那火光,眼中竟有些无限温柔:
“是,要全部烧掉。不要给她造成麻烦,不要让她知道我为她做的这一切。
“她活着就很好了。我无法再追随她,便也不想成为她的羁绊。我看她压根不记得我……这样就很好。我不希望她知道我是因她死的……”
玉无涯道:“你是被她杀死的。”
傲明君回答:“不是。我是自己的道心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我将复活她作为修行目的本就错了。这是我的错,不是她的。我是修士她是魔,她杀我本就天经地义。”
可是,他如此坚持,他却依然觉得苦。玉无涯看着他烧掉一切后,抱头挣扎,他那裂开的道体让他承受着千万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他起初还直挺挺坐着,后来便痛得在地上打滚。
芳来岛的女修们急着要来见傲明君,傲明君直接放了把火,最后烧毁了这一切。
只是他在痛苦之余,那极小极小的私心到底暴露了他的不甘——“我想活在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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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涞海上,二人一龟共同沉默。
贺兰图很想抬头看看大师兄的表情,他很难想象,大师兄这般洒脱自如的人,前世竟是那样的人?
谢春山低着眼,扇柄抵在下巴上,盘腿而来,春水般皱起的衣袂被海风吹乱。他的睫毛掩去了他的神情,但是他听到那段往事时,神海中砰砰共鸣的痛,他却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