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有些慌了,伸手去擦:“你别哭...”
行昭没动,六皇子的手指尖颤颤巍巍地挨到小娘子的脸上,行昭想扯开一丝笑来,却发现浑身僵紧得动都动不了,边哭边让六皇子背过身去:“您甭看,哭起来丑得很。”
行昭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她明明应当笑的啊,可从心底儿里一波又一波地总在涌上又酸又涩的情绪,像海潮拍打海岸,永无止尽。
这能算作是矫情吧?
可她前世里,连能当面在他跟前矫情的人都没有。
行昭眼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素来沉稳的皇六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索性挨了过去,一道从怀里掏了方素青的帕子给行昭擦眼泪,一道语气有些发涩:“...你若不想回应...便不回应...我同你说,本也不是有逼你的意思...”
她喜欢他。
行昭突然发现。
她喜欢六皇子,就在他说他想娶她之后,原本摇摆不定的一颗心晃来晃去,终于落到了实处。
娶这个字儿,远比喜欢来得更重,男儿汉可以对无数的女人说出喜欢两个字,可只能对一个女人说出娶。
婚姻本就比情感更复杂,娶她过门,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要果断地承担起她背后那一连串复杂的家世和纠缠在几辈人之间的恩怨。
而六皇子先说的娶她,再言喜欢...
行昭眼中雾蒙蒙的一片,她是真蠢,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她是喜欢他的。
可惜,为时已晚。
行昭将帕子推了推,喉咙里痛得像有针在刺:“我也喜欢你。”
短短六个字儿,让六皇子欢喜得眼神粲然得像天际中的星辰。
狂喜。
是的,狂喜。
像醍醐灌顶,又像飞瀑奔流,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气力,有使不完的劲儿,更有说不出的话。
六皇子一把握住行昭的手。
行昭却边哭边笑地从他手里慢慢挣脱开:“我也喜欢你,可是我害怕和你在一起,更害怕嫁给你。皇后娘娘与皇上少年夫妻,如今落得个什么下场?母亲满心倾慕地嫁给临安侯,等着她的只是一个棺木。二皇子喜欢闵寄柔,可他们中间还是插了一个亭姐儿。如今你我两情相悦,心有彼此,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等我老了,等方家没落了,等贺家变成了累赘,你还能容忍我多久?”
婚姻从来都比情爱更重。
她可以容忍在没有情爱牵扯下的婚姻中,男子胡作非为。
六皇子与方家的牵扯太深了,方家将六皇子扶上大宝,六皇子与当今圣上不同,他能谋略,心眼活,能忍能想,皇帝识人不清,六皇子却能做到不让人察觉地用软刀子将方家磨成一道皮儿。
她看够了争斗与血腥。
而皇宫里,只有争斗与血腥。
“凤仪殿里春天种三十五种花草,夏天种十七种,秋天只种山茶与绿菊...皇后娘娘被拘在凤仪殿里拘了二十二年,什么都数清楚了,唯一看不清的便是皇上的心。”
掺杂着情爱的斗争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方皇后与皇帝未曾有过那一段少年情怀,或许方皇后一早便彻彻底底地看透了。
“阿妩宁可在中山侯家看那些后院千娇百媚的女人儿争奇斗艳,宁可守着宣平侯无所事事的长子,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我的情意被现实一点一点地消磨光,最后落得个人去楼空的下场...”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更没有办法忍受。
行昭边头越埋越深,边轻声说着这番话儿。
挣了半天,手也还没从六皇子的手里挣开,可她知道辰光已经过了许久了,天儿也已经黑下来了。
黑得连五指与真心,都看不见。
她埋着头不去看六皇子的神色,手险些抽离出来,却又被六皇子反手握紧。
“只要你也喜欢我便好了。”
六皇子丝毫没受影响,话里话外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很平静,可细看起来却仍能在眉梢眼角看出眉飞色舞来:“我从来不言前事,不耽后顾,世间上人与人本就不同,我与父皇是两个人,与临安侯更是两个人,你若拿旁人的准则套在我的身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话儿说得很郑重。
暖光摇曳,少年郎的眼里窜出火苗来,亮得慑人,深吸了一口气俯身逼近。
行昭顾不得哭,赶紧闭上眼往后缩。
再睁开眼,发现发髻上多了一支钗,木愣愣地拿手摸了摸,材质是木头的,钗头上刻了一朵儿简单极了的青莲。
“阿妩,我一定会娶到你,我——定不负你。”
六皇子气息火热,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一语言罢便神色极好地撩袍下车。
行昭用力抹了抹脸,神色显得有些恍惚。
合着她平白哭了一通,都哭给瞎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