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1 / 2)

“你出发去灾区的当天失联,沈禾柠不知怎么找到了她那个不禁吓的妈,把什么都逼问出来了,不仅仅是腿,还有这些年你对她暗地里不敢见光的所有,都倒得一干二净。”

“拿腿换来的救命之恩啊,压了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你还为了这条腿,刚做过一场惨痛的手术,你猜沈禾柠是什么心情?”

“时予,你从小就是父母管教不了的少年天才,连我这个做妈的在你面前也毫无威信,怎么,你这样的头脑,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走之前,沈禾柠还对你冷淡拒绝,隔天就冒着危险跑去找你,主动做你女友?”

两双眼睛始终在一瞬不错地对视,女人目睹着薄时予瞳中一步步崩塌的冷静,那些苦痛像张牙舞爪的鬼怪,把他从头到脚吞食,咬得血肉淋漓。

她心痛又快慰地挑着嘴角,却无法忽略这一刻骨头里冒出来的惊惧。

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清楚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尤其现在,她眼前的这个薄时予。

她拢紧了披肩,陷入某种病态,报复一般咬牙切齿道:“小女孩十来岁的青涩暗恋能作数吗?能定下一辈子?何况重逢以后,你怎么对她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她已经对你没有执念了,是你放不了手,追着她跑。”

“如果不是真相揭开,你觉得她能答应你吗?”

“你靠什么追回她,靠钱,靠背景,她那些追求者好像哪个也不缺,靠以前那些都过去好多年的变质兄妹情?还是靠八九岁年龄差距,一条站不起来的残腿?要不然就是极端的控制欲?”

“别怪妈妈讲话不好听,我只是帮你认清现实,别活在被她深爱的梦里了,都是女人,我比你明白,她是觉得自己欠你的,急于给你的一切,是在报答你,补偿你。”

“我估计沈禾柠心里最期盼的,应该就是你的腿能尽快好起来,这样她也算还完债了,至少不用一生都因为愧疚绑在你身边,毕竟小姑娘那么年轻,还是想要正常恋爱的。”

她每说一句,薄时予的手就把轮椅扣得更重一分,骨节从惨白到泛青,直至溢出星星点点的暗色淤红,匀长骨骼几乎要折断。

“要是还觉得妈妈骗你,那也没办法了,”女人看似顺手,拎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拨了几下,把屏幕转过来面对薄时予,“你自己看看,跟同龄的,身心健全的男生在一起,沈禾柠是个什么状态,跟在你面前,截然不同吧。”

十寸的屏幕够大了,上面的照片右上角,清晰印着拍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以前。

他无时无刻不托在心口上的小姑娘,临走前还吻过他。

她戴着帽子口罩,长发还是遗漏出来,发梢飘在风里,亭亭站在舞蹈学院挂着残雪的松树旁边,陌生男生在近距离地专注看她,递给她装首饰的黑色丝绒盒,她桃花眼弯着接过来,摆在软白掌心里。

完全放松的,活跃灵动的,没有任何小心翼翼。

在他面前,她总是会哭。

他现在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他清楚,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而已,但他明白自己对她的偏激,在见到照片的一瞬,就已经在剜烂了心脏的嫉妒。

女人看着他的反应,又为了印证之前的话,把相册翻到更前面,停在那个晚上酒店走廊的监控截图上。

沈禾柠踉跄着从房间里冲出来,一直在抹眼睛,她妈妈在后面追了一段,放弃地蹲下去哭。

女人遗憾叹气:“兜了一个大圈,到最后,你还是这个结果,何苦当初不听妈妈的话。”

“你要是早点跟她彻底斩断,好歹兄妹情还能保留,”她神色温和又残忍,还夹着某种终于占了上风,让儿子在她面前彻底溃败的满足,“现在呢,你控制薄家,控制你的爷爷和母亲,为她费尽辛苦,可她对你就只有亏欠补偿。”

“时予,你也不想想,”她表现得满眼关切,连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一心等待他认输崩溃,落进她股掌之中的狼狈样子,“像我们这样没药可医的病人,怎么能被爱啊。”

薄时予的视线一动不动凝在照片上,许久后缓缓抬起眼,女人身上一冷,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惊魂未定看他。

两三年不见,她对这个儿子的恐惧,在这个对视里忽然达到顶峰,呼吸跟着停了几秒。

薄时予没有血色的唇划开一点弧度,隐约是在笑,却更像饮鸩止渴的疯,他问:“那又怎么样。”

女人怔住,脸色迅速难看下来,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得握紧,难以置信瞪着他。

薄时予淤血斑斑的手,机械地松开轮椅,扣在自己残废的右腿上,语气轻缓,但内容让她毛骨悚然:“不爱我没关系,是觉得欠我,补偿我,都可以,她已经是我的了,谁也不可能改变,连她自己都不能,这辈子除非我死。”

“我这样的人,您最好当心一点,”他瞳色黑得如同噬人深井,“再被我发现您做出任何试图让她离开我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别幻想着我有什么亲缘,等真伤到您,下手没有轻重。”

女人面无人色,高跟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响声,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期望落空,上前要去抓他手臂,薄时予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转动轮椅出去,大门闷响着“砰”一声重重关上,震起整个空间的死灰。

江原焦灼地等在外面,快步迎上来,薄时予挥开他,没有让他靠近,独自按着轮椅,艰难地往前走。

快到车边时他停下,低头咳了几声,苍白颈边绷起青筋也没能止住,他逐渐折下脊背,狠狠抓着座位边沿,沉闷空响声翻搅着肺腑,揉成模糊的烂泥。

是真的没想过吗。

柠柠知道了他接受临床试验,会完全没听说他受伤的真正年限吗。

第二次手术,她守在他床边,昏迷前她说了对不起,他是没听到吗。

昨晚她扑过来为他挡刀,她告诉他,终于能保护他一次了,他都没有深想,还抱着少女发抖的身体,在一把可笑的轮椅上,要她终身吗。

是他不敢,自欺欺人地一直回避。

他想有这么一次,相信自己也可以幸运,能被她原谅接受,重新被她爱。

现在就算不爱也没有办法了。

来不及了柠柠。

哪怕再砍掉他的手,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放开。

江原吓得满脑袋汗,没胆子往前凑,好不容易接到一通电话,他面露喜色,终于有了正当借口,赶紧跑上去赶到薄时予身边,小心说:“时哥,刚骨科主任说打不通你电话,打我我这里了,他们已经确定好了最后一轮手术的方案,成功率应该能达到五成以上——”

薄时予侧了侧头:“通知他们,停止吧。”

江原愣了,脸刷的一白,半天没说出话,嘴唇嗫嚅着。

薄时予抓着车门,修长的一只手上堆淤痕刺眼:“手术不会再做了。”

等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天,就是柠柠还完了债,过去心里亏欠的坎,跟他分开的时候。

他就是这么自私卑劣,只要柠柠不走,他宁愿用这条残腿,一生把她束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