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知道,那丝绦延伸下去,是一片天青色的云缎,上面绣着浅红色的莲花。方才他惊惶失措地别开了眼,所以看得也不分明,那片片莲叶下面,是不是还绣着两条游鱼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两条锦鲤似的小鱼,游在她身前薄薄的衣料上。女儿家的肚兜小小一片,鱼儿怎么肯安生地待着,一定是逮着个机会,便迫不及待地跳脱了出来,贴着她的身子,游到她光洁无瑕的背上去了。
卫珩有些口干舌燥。他向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直到后腰抵在了桌边。他顺势坐下来,强迫自己咽下几口已经冰凉的茶水,却没觉得脸上的燥热消退半分。
那小鱼坏得很,还在黑黢黢的被窝里四处乱游。卫珩闭上了眼,深呼吸几次,才将身体里窜动的某些念头压了下去。
傅宏说过,那解药服下之后,两刻钟便可起效。卫珩耐心地等着,直到更夫又敲了一声梆子,才缓步走到床边看她。
“好点了么?”卫珩轻声问。
阮秋色却不声不响,仍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她呼吸声有些乱,又压抑着什么,一听便知道并没有睡着。
卫珩又问了一次,仍是没得到回应,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阮秋色的性子,若真恢复如常,不会这样闷着不理人的。难道……
卫珩担心那解药出了什么岔子,连忙俯下身子,将她连同被子整个翻转过来。
一对上阮秋色的眼睛,他顿时愣住了。
小姑娘两眼哭得像兔子似的,通红通红,还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流进鬓发里。她整张脸也憋得通红。许是方才压抑着哭声,唇上的齿痕又重了些,看得卫珩心里一抽,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阮秋色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方才躺过的那片枕头上都是一大块水痕,满满地控诉着主人的委屈。
“你……”卫珩用拇指轻轻抹掉她睑下的泪滴,声音轻得近乎低喃,“……你哭什么?”
有什么伤心的事,要哭成这样呢?
还是说,误喝了那催情的酒,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才羞愤得哭了?
阮秋色原本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但此刻被卫珩按着与他四目相对,那些卑微得让她生厌的委屈便源源不断地从眼里汹涌而出,全被他尽收眼底,根本无所遁形。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一开口,喉间便酸涩难言地抽噎起来,说话断断续续,怎么也连不成句。
卫珩以为她是在气自己强迫人吃药,便难得耐心地哄着:“不吃药你会难受。”
“那也、也不关你的事!”阮秋色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句完整的话,“什么都要按你的心意来,我本来还在生气的,你不哄我,还给我喝那样的坏酒,看我像猴子一样表演够了,又让我吃药,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吗!生气由不得我,难受也由不得我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流得更凶,卫珩无措地去擦,指尖才刚挨上她的脸,就被阮秋色从被子里费力挣出的手打开了。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阮秋色觉得自己在卫珩面前这样太丢脸了些,又哭得停不下来,心里又气又急,下手也越发重,揉得眼眶附近的皮肤更红了几分。
卫珩见她这样,心里又软又疼。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和缓道:“本王不知道那酒里……是本王不好。”
这十多年来他几乎没有跟人道过歉,说出这么一句,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地望着阮秋色。
小姑娘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道歉好看半分,她听了他的话,反而想起什么似的,咬着嘴唇哭得更厉害了。她整个身子都哭得一抽一抽的,两手捣着眼睛,像是有天大的委屈一般。
卫珩着实没了主意。他直觉阮秋色还有话没说,便想拉开她的手,看着她眼睛好好问一问。阮秋色却执拗起来,两手死命地挣扎,头也扭向一边并不看他:“你别碰我!”
她挣动的力气大了些,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卫珩眼里便落入了一片雪白与天青色。
他慌乱地别开视线,却在她雪白的右肩与天青色肚兜相接处,仓促地瞥见了一抹灼目的红色。
那是个纹身,只露出了边缘的轮廓,像是一片花瓣。
阮秋色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光裸的皮肤上。房间里的空气微凉,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颤,但被他目光触及的地方又像是烫的。
她偏着头,余光里看到他修长好看的手探向了自己的右肩,手指轻轻触到了她的皮肤,引发了一瞬间的战栗。阮秋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拳攥得死紧,感觉到他的手指碰着了云缎做的肚兜,将那软布往旁边撩开了半分。
卫珩看清楚了,那是一朵红色的芙蓉花。
“这是……”他的指腹轻轻刮擦过纤毫毕现的花瓣,声音里带着点无知无觉的哑,“……怎么来的?”
阮秋色愣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明白过来。浓重的失望和羞耻感一齐涌上头顶,让她眼泪也忘了流,只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卫珩:“你就只想问这个?”
“这很重要。”卫珩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这个纹身,那烟罗身上也有。”
“是么。”阮秋色冷笑了一声,“纹在哪里?后背,腰上,还是……也在胸前?”
卫珩终于听出她语气里的古怪来。阮秋色从来没用这样的口气跟人说过话,冰冷讥诮的,有些刺人的酸意。
他总算明白了几分阮秋色今晚在气什么,没想到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样子,也是会吃醋的。
“比你身上的靠下一点。”卫珩老老实实地答道,又补上一句,“本王只看到了这个。”
阮秋色闻言,发出了一声轻嗤:“那王爷恐怕辜负了良辰美景。”
卫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但仍耐着性子答道:“本王是为了查案,今晚就只问了些问题而已。”
“哦?”阮秋色挑起眉梢看他,“问出什么了吗?”
卫珩点点头,答得很有底气:“当然。这个案子本王现在已经有数了。”
“这样啊。”阮秋色轻轻地笑了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在王爷眼里,我同那烟罗姑娘,有什么分别吗?”
卫珩眉心皱得更紧了些,并不明白她何来这个问题。
“我觉得没什么分别。”阮秋色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俩都脱了衣服,都使尽了手段撩拨,可王爷是一样的冷静,一样的坐怀不乱呢。”
她脸上的神情满是自嘲,带着极为深重的失落。